2015-01-14

秋夜

友人的朋友圈看到一道關於概率的數學題,據說在某BBS上吵得熱火朝天。問題是這樣的:某個家庭中有2個小孩,已知其中一個是女孩,則另一個是男孩的概率是多少?

乍一看,筆者就覺得是1/2。每個孩子的性別,本來就是獨立隨機事件;“另一個”孩子的性別,跟他/她的姐妹(“其中一個”孩子)完全沒關係。

可是,標準答案偏偏是2/3。

仔細閱讀了題目,才覺得2/3也是有道理的。原來題中的“其中一個”是非專指的,可能是大明,也可能是小明。而問題則變成:“已知大明、小明至少一人是女孩,問二人是‘一男一女’的概率。”

題目理順了,答案就呼之欲出了。共有〈男,男〉、〈男,女〉、〈女,男〉、〈女,女〉四種情況,其中因為至少一人是女孩,所以〈男,男〉的組合不符,刪去。剩下的3種情況中,〈男,女〉、〈女,男〉2個組合符合“一男一女”的要求,所以概率就是2/3

問題出在對“其中一個”的理解。如果“其中一個”是專指二人中的其中一人,即大明(或小明)已確定是女生,那麼答案就是1/2;如果是非專指的,即大明、小明性別都不詳,只知道至少一個是女孩,那答案就是2/3。由於漢語文化博大精深,僅僅用“其中一個”一詞,根本分不清是專指還是非專指。

不過以上都是數學討論而已。要是發生在現實生活(暫不考慮有否違背“基本國策”),說了“其中一個是女孩”,不就暗示了另一個是男孩嗎?誰會囉嗦地說“隔壁老王家有兩個孩子,一個是女孩,還有一個也是女孩”--除了魯迅先生。

依稀記得那些年背名言警句時見過這句話:
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魯迅先生為甚麼用這樣的句式,學術界已經百家爭鳴、爭相發表高見了。各位有興趣請自行谷歌,這裡不再贅述。

翻查資料,原句出自散文《秋夜》,也是散文集《野草》中正文的第一句。趁着最近靈感枯竭,便把大文豪的文章信手拈來充撐版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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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魯迅

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沒有見過這樣奇怪而高的天空。他彷彿要離開人間而去,使人們仰面不再看見。然而現在卻非常之藍,閃閃地䀹著幾十個星星的眼,冷眼。他的口角上現出微笑,似乎自以為大有深意,而將繁霜灑在我的園裡的野花草上。

我不知道那些花草真叫什麼名字,人們叫他們什麼名字。我記得有一種開過極細小的粉紅花,現在還開著,但是更極細小了,她在冷的夜氣中,瑟縮地做夢,夢見春的到來,夢見秋的到來,夢見瘦的詩人將眼淚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訴她秋雖然來,冬雖然來,而此後接著還是春蝴蝶亂飛,蜜蜂都唱起春詞來了。她於是一笑,雖然顏色凍得紅慘慘地,仍然瑟縮著。

棗樹,他們簡直落盡了葉子。先前,還有一兩個孩子來打他們別人打剩的棗子,現在是一個也不剩了,連葉子也落盡了。他知道小粉紅花的夢,秋後要有春;他也知道落葉的夢,春後還是秋。他簡直落盡葉子,單剩幹子,然而脫了當初滿樹是果實和葉子時候的弧形,欠伸得很舒服。但是,有幾枝還低椏著,護定他從打棗的竿梢所得的皮傷,而最直最長的幾枝,卻已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閃閃地鬼䀹眼;直刺著天空中圓滿的月亮,使月亮窘得發白。

鬼䀹眼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藍,不安了,彷彿想離去人間,避開棗樹,只將月亮剩下。然而月亮也暗地躲到東邊去了。而一無所有的幹子,卻仍然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一意要制他的死命,不管他各式各樣地䀹著許多蠱惑的眼睛。

哇的一聲,夜游的惡鳥飛過了。

我忽而聽到夜半的笑聲,吃吃地,似乎不願意驚動睡著的人,然而四圍的空氣都應和著笑。夜半,沒有別的人,我即刻聽出這聲音就在我嘴裡,我也即刻被這笑聲所驅逐,回進自己的房。燈火的帶子也即刻被我旋高了。

後窗的玻璃上丁丁地響,還有許多小飛蟲亂撞。不多久,幾個進來了,許是從窗紙的破孔進來的。他們一進來,又在玻璃的燈罩上撞得丁丁地響。一個從上面撞進去了,他於是遇到火,而且我以為這火是真的。兩三個卻休息在燈的紙罩上喘氣。那罩是昨晚新換的罩,雪白的紙,摺出波浪紋的疊痕,一角還畫出一枝猩紅色的栀子。

猩紅的栀子開花時,棗樹又要做小粉紅花的夢,青蔥地彎成弧形了…………。我又聽到夜半的笑聲,我趕緊砍斷我的心緒,看那老在白紙上的小青蟲,頭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麥那麼大,遍身的顏色蒼翠得可愛,可憐。

我打一個叮欠,點起一支紙煙,噴出煙來,對著燈默默地敬奠這些蒼翠精緻的英雄們。

一九二四年九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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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強烈譴責出題老師設計這些既模稜兩可、又罔顧生活常理的偏題怪題來刁難孩子,還要定下標準答案讓孩子們亦步亦趨。

救救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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