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27

記2023武漢馬拉松

多年以後,面對行刑隊,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將會回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百年孤獨》,加西亞‧馬爾克斯

“武漢加油!”

三年前,這句話被賦予了另一層含義,“魔幻現實”紀元由此開啟。世界從此一天比一天荒誕,新冠疫情困擾我們整整三年,其間發生過多少難以想像的事;俄烏則展開了慘烈而“無厘頭”的戰爭。相比起來,發生在馬孔多的十年暴雨,以及那場不知為何而戰的內戰(“你那麼憎恨那些人,跟他們鬥了那麼久,最終卻變得和他們一樣,人世間沒有任何理想值得以這樣的沉淪作為代價”),都顯得不那麼離經叛道了。

這是我超過三年來第一次省際旅行,難以想像人生有這麼三年。而即使身體已經外出,心情還完全沒有準備好。江漢路的熱鬧與我無關,茶顏悅色也終究不是武漢味道,唯一專程而去的“XX海鮮市場”居然關門大吉了。這三年把我磨礪得更加孤獨而心無旁鶩。

直至站上起點,國歌聲中我才終於有了“啊!我這是在武漢”的感覺,才總算感受到武漢的獨特魅力。“中國武漢,這座英雄城市,歷盡千帆,好漢歸來!主持人有意將威嚴的國歌儀式與這座城市的蒼桑經歷聯繫起來,在場跑者一呼百應,展現出當年在天安門廣場都比不上的激情與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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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周期

從2月26日橫琴馬拉松到4月16日武漢馬拉松,“武漢周期”只有短短七週。

橫琴馬拉松,2:49:22的成績其實還很一般,卻一度讓我“殺入四強”(經過3月19日“超級比賽日”後則回落至第五)。這是“魔幻現實”紀元的又一佐證。

過去我一直特別重視長課訓練,“武漢周期”仍然如此。因為每次跑到最後都抽筋、掉速,我以為與差勁的耐力脫離不了關係。直到某一天,才發現我的“長課”可能已經是練得最好的一環了:

  • 3月14日,32.1km,2:05:40 @ 3'55"/km
  • 3月26日,36.2km,2:22:52 @ 3'57"/km
  • 4月2日,30.3km,1:58:21 @ 3'54"/km

速度練習沒有很大提升。想跑一次15km配速課 @3'45"/km但跑爆了,跑了12km便收了隊;完成了一課1000間歇,速度仍落在3'30"~3'25"之間,只是組數跑到了10組——歸結起來仍是提升了耐力;4月5日的那課3k-2k-1k,倒是一下子把3k(10:25.2)、2k(6:48.4)、1k(3:21.1)PB全部刷了遍,感謝Ray哥、感謝Biru!

這已經夠了。擁有比賽氣氛和完善補足的加持,武漢馬拉松劍指2:45(@3'55"/km),目標重返前四,根本沒想過不能PB。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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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馬拉松,盡量它的歷史還不長,舉辧的次數幾乎跟停辦的一樣多,卻頂着“雙金”、“大滿貫”、“零差評”等一堆光環,成為中國跑者眼中的必跑賽事。更因為奇低的中籤率(武漢馬拉松全馬規模才8000人,相對北上廣廈等動輒2、3萬人實屬太少),讓中籤的“錦鯉”們倍感期待。

但是,出發去武漢時,我卻不敢有所期待。組委會給我安排了B區起跑(報名時提交證書有何用?),發了電郵申訴但石沉大海(這點就比不上廈門馬拉松),罷了,好歹也是B區,還不至於D、E、F區。更大的打擊是天氣,從賽前一週開始,比賽日的天氣預報連續給出了“20℃~30℃,大晴天”這樣的條件。意志至此已經消沉了一大半。

沒辦法,比賽就是這樣。可以任由運動員自己挑時間、地點、天氣的,世界上只有基普喬格的兩次“破二”挑戰;但即使偉大如基普喬格,他也有不得不去承受東京奧運會的酷熱之時。

“Pain is inevitable, suffering is optional.”

翻譯過來是:“上水無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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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溫

高溫天氣,組委會比我們更如臨大敵。

平庸的賽會選擇甚麼都不做,把一切歸咎於“不可抗力”因素(參考同日舉行的某“雙金賽事”),但是漢馬組委會不打算坐視不理。我不得不佩服組委會的用心和應變能力,它的應對方案堪稱教科書式:

  • 賽前:臨時加派空頂帽共1.6萬頂、鹽丸和解暑中成藥,加強志願者防暑急救培訓......
  • 賽中:增加多台噴淋站和霧炮車,從17.5km開始每2.5km一個噴淋站;增加了冰水、冰海綿降溫站;補給站大幅增加鹽丸和4.8萬瓶飲用水......
  • 賽後:完賽包臨時增加鹽汽水,預備解暑降溫藥物,恢復區增設工業電風扇......

從高溫天氣預報出爐到領物開始,差不多就是三、四天時間,能夠這麼迅速就備齊物資、做足準備,這需要多麼強大的執行力!

而即使如此,比賽前夜,組委會還是通過微信公眾號,苦口婆心地發了一則《請理性比賽|致漢馬選手的一封信》,全文如下:

“馬拉松是競技運動”,翻譯過來還是這意思:省省吧,你們這些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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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狀生物”

我時而有個怪想法,覺得雙腿並不是我身體的組成部分,而是與我共生的另一個有機體。它有自己的想法和脾氣,我觸摸不透,更駕馭不了。有時候,即使最輕鬆的慢跑它也顯得死氣沉沉——多數時候是這樣;有時候,它卻能跑出不可思議的速度。它有時會莫名其妙地傷痛,然後又莫名其妙地緩解,頻率、程度全無規律可言。比賽跑得好不好,還得看這位“大佬”。

今天的武漢馬拉松,我有預感“腿狀生物”也將一如既往地不在狀態。最後一週的調整又一次沒做好,10km M速一點都不順暢。而即使已經提早一天來到武漢,並有意讓自己不要過度操勞,把星期六的大部分時間都留在酒店房間裡“打槍”,可是到了比賽日的清晨,小腿依然是酸酸痛痛的感覺。“完了,”我心想,“今天還是要抽筋。”

高溫、B區、疲勞,還未上場我已經不想跑了。

打的是這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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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km~10km,漢口、漢陽

高溫作賽,儘管降低配速是常識,但是同行的六師兄、文哥都同意這樣的比賽策略:前面能跑“多少”跑“多少”,後面能跑多“少”跑多“少”。

具體而言,就是趁著前面氣溫還不高,用比較快的配速盡可能多跑一些路程,這樣到了後面就可以少捱些苦。

聽起來似乎很有計劃,其實直至站在已然艷陽高照的起跑線上時,我依然心猿意馬,對比賽目標拿不定主意。“東京奧運會,基普喬格的成績比PB慢了7分鐘,我應該慢多少算為合理呢?”不管了,繼續先按3‘55“至4’00”來。

B區起跑對配速倒不是太大影響,出發幾百米,在賽道的第一個豁然開朗處已經可以暢快奔跑了,頭2km依次跑了個3'46"、3'43",一下子就把心率衝了上去。“腿狀生物”狀態還不錯,反倒是精神仍有些不情不願、死氣沉沉。

並不是武漢的觀眾不夠熱情,相反,人聲鼎沸的盛況讓我大吃一驚。“好漢歸來”是今屆賽事的主題,四年的等待太久了,感覺市民比我們跑者還更加渴望。整座城市的人都“卯”足了勁,要用最大的熱情參與其中。圍觀市民鋪開到賽道上的每一角落,表演者、觀眾、大人、小孩,全都各施各法,所有人都迫切要用這場馬拉松,向世界展示武漢的涅槃重生。

第一階段大約由起點持續至10km處,範圍覆蓋漢口、漢陽兩鎮。雖說是昏昏沉沉,這10km卻是最快的,只用了39'15"(證書時間)。比較特別的第9km,這一公里觀眾不像前面那麼多,放眼望去郁郁葱葱,有一些肉眼可見的坡度,但並不清楚具體的距離、爬升等等。它的特別之處在於,明明很用力,速度卻一直顯示4'15"、4'20"/km這樣。“到了後半段就會像這樣,不管怎樣使勁,速度就是上不去。”我把它珍視為一次“預演”。

後來從賽道圖得知,這裡是小龜山,一公里爬升了近40m。

0km~5km:  0:19:07 @ 3'49"/km (by GPS,下同)

5km~10km: 0:19:52 @ 3'58"/km


觀眾超多、超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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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km~26km,長江大橋~武漢大學

前面我有點愧對漢口、漢陽市民的熱情,因為前10km差不多是在行屍走肉般度過的。直到上了長江大橋,才有如夢初醒的感覺:已經跑到長江了嗎?腳下這座,便是“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的武漢長江大橋了嗎?橋的盡頭,巍峨聳立的黃鶴樓遠遠地給了我肯定的答案。

下了大橋,來到“三鎮”之中最後的武昌,這時我才總算逐漸“跑high了”。我開始關注熱情洋溢的觀眾,並以手勢、笑容和點頭回敬他們。我注意到他們的竊竊私語,一男一女在討論我們的配速,護士小姐姐說我笑得“好親切”。太陽直曬,氣溫一下子升了上去,但腿狀生物感覺良好,配速平穩地守在4分內,節奏還很流暢,心率反而稍稍壓低。

我還逮着一路上N次互換領先的兩位本地跑手跟他們聊了幾句,“兄弟這是打算跑245的吧?”紫色背心的胖哥哥說:“245跑不了,後面還要掉速,到了東湖還有坡。”看來“先快後慢“策略又多了兩位支持者。

這樣的狀態一直維持到第25、26km。無論是小山坡上的“水生院”師生、武漢大學版的“尖叫隧道”、還是正在泛舟東湖的划艇隊,都仍源源不斷地帶來驚喜。

這大概便是所謂的“享受比賽”。“生活就像XX,如果不能反抗,那就試着享受。”馬拉松也一樣。

10km ~ 15km: 0:19:08 @ 3'50"/km

15km ~ 20km: 0:19:49 @ 3'58"/km

20km ~ 25km: 0:19:53 @ 3'59"/km

胖哥哥(右二)最後好像也跑了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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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km~38km,東湖綠道

預料之中的掉速,來了。

多年以後,回想起漢馬讓我見識冰水補給的那個遙遠的早上,我會懷疑自己是否已經拼盡了全力。賽程才來到2/3左右,有沒有必要這麼早就放掉成績?賽後覆盤,我不禁要提出質疑。

氣溫誠然是偏高的,是不是熱到讓人難受不堪則值得金商榷。東湖綠道風光旖旎、清幽整潔,微風輕拂、樹影斑駁,起初還不失為舒適宜人的晨跑聖地。

最容易出問題的右小腿,從清晨起床就比較勞累,但到了這個階段還沒有抽筋,這倒是出乎意料。我嚴陣以待應對高溫天氣,從15km開始,每5km補充一顆鹽丸,可能是這起到了作用。

腿狀生物今天異常地爭氣,敗下陣來的反而是自己的意志力。我開始盤算自己的完賽時間,居然有了“只要3小時內完賽也可以接受了”的想法(旁邊跑友的估算合理得多,34km時他就估計大概是2:50);每當手錶傳來4'0X"的數字時,我還暗自有些心滿意足。

每一座石拱橋都被我狠狠咒罵過一遍。我咒罵無情炙烤的陽光,咒罵補給站不再有冰水,咒罵微風把水霧帶偏了賽道——專家說,罵髒話可以緩解痛苦。每幅公里牌都讓我好想停停歇歇,每個收容車站都讓我好想“上水”棄賽。馬拉松的第35km,終究是所有跑者的夢魘。支撐我繼續跑下去的,是始終熱情如一的志願者和市民,還有幻想中的“破三禮物”。

由此看來,儘管“後半程掉速”很難避免,不過從一開始就想着後面要減速,這個策略可能是不對的。

25km ~ 30km: 0:20:34 @ 4'07"/km

30km ~ 35km: 0:20:41 @ 4'08"/km

35km ~ 40km: 0:21:27 @ 4'17"/k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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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km~42km,梨園~終點

這是“全憑意志力”的階段,有些比賽到得了這境界,有些則到不了。

我不再看手錶,不再考慮配速,不再估算完賽時間。我不再咒罵天氣,不再依賴噴淋站降溫。東湖的堤岸風光如畫,賽道兩旁人聲鼎沸,路面上畫着五顏六色的粉筆塗鴉,我的注意力卻再次錯過了這些。

我不再考慮上水,不再想收容車。“腿狀生物”在痛苦悲鳴,PP的位置好酸好痛,小腿用抽筋來向我示威抗議。沒關係,一切盡在掌握中,意志力會支持我完成比賽。

一位大哥好心提醒:“兄弟你的鞋帶散了。”然後立刻心領神會,“不管了是吧?”大家都會心地笑了。

不管了,甚麼都不管了。

35km ~ 40km: 0:21:27 @ 4'17"/km

40km ~ 42.5km:  0:10:27 @ 4'11"/k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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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漢歸來

“好漢歸來”,終點的陣仗真的響應了這一主題。

衝過終點,青春陽光、笑容燦爛的志願者站滿兩排,鋪開有四、五十米長,向歸來的“好漢”們熱烈道賀。從未享受過如此待遇的我,一時竟有點不知所措。完賽包通道的志願者也不惶多讓,大家都興奮得就像見到明星偶像一樣,爭先恐後要送出手上的完賽包。

接下來,由大學生志願者一對一服務,引導完賽選手前往領回寄存包、前往更衣室和拉伸區,一邊再三表示祝賀與感謝,一邊聆聽選手的參賽體會。拉伸區、展會區、乘車區......所有人也都一樣,熱情極了。

直到擺渡車上,志願者都還依依不捨地向參賽者送別,把服務精神延續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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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三”

唯一小小的失望是,武漢馬拉松居然沒有“破三禮物”——要知道,幻想中的“破三禮物”,是支撐我跑下來的一大動力。

“破三”跑者越來越受到賽會和品牌的重視,香港渣馬的“超級千金”獎勵自然不在話下,重慶的小金人、無錫的圍巾、廈門的披風也都各有特色。“破三”集團同時還是各大小品牌燃燒資本、搶佔份額和博取眼球的“兵家必爭之地”,前有無錫一戰“馬孔多”一鳴驚人,這次則有“必邁”鯉躍龍門,獨佔了“破三”集團中將近1/4的份額。

唯獨是漢馬,作為倍受關注的大滿貫賽事,作為方方面面都無微不至、以“變態級服務”著稱的賽事,對此卻始終不聲不響。

我唯有這樣理解,武漢馬拉松的格局更大一些。每位全馬選手除了得到完賽獎牌外,還可以額外獲得一塊精緻的紀念吊墜,這是對每位完賽選手的嘉許——無關乎成績,每位完賽者都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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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57,在高溫考驗下,許多朋友覺得已經很不錯了。但我自己知道,這個成績跟目標還差很遠。怪自己意志不夠堅定吧,還未開始戰鬥,就一心想着投降。

這個成績有點枉費了Ray哥每星期遠道而來陪我長課,賽季就此草草結束。比賽就是這樣,並不是場場都能PB,並不是有練就能完成目標;但是,每一場比賽都是寶貴的經驗,都讓自己更加強大。年底,還有秘密而遠大的目標等著我們。

我真誠向大家推薦這場賽事。儘管高溫體驗並不舒適,武漢馬拉松本身是無可挑剔的。虐人的天氣反而凸顯了主辦方的體貼、周到與高效(它的應變措施與執行力真的讓人佩服!),志願者和市民的熱情打氣也因此更加難能可貴。武漢的熱和熱情都感受到了,漢馬的記憶,多少年以後都會永留心中。

謝謝武漢!

武漢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