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23

一個死人

(配合音樂,觀賞效果更佳)

今我已是一個死人,成了一具躺在井底的死屍。盡管我已經死了很久,心臟也早已停止了跳動,但除了那個卑鄙的兇手之外沒人知道我發生了甚麼。而他,那個混蛋,則聽了聽我是否還有呼吸,摸了摸我的脈摶以確信他是否已把我幹掉,之後又朝我的肚子踹了一腳,把我扛到井邊,搬起我的身子扔了下去。

以上是X發送的最後一則推文,從那以後,他的社交網絡便一直沒有更新過了。直到三天後,司警探員才在X的寓所裡發現了其屍體。

誠如他的推文所寫那樣,除了那個“兇手”之外,沒有人知道命案何時發生,更沒有人知道X經歷了些甚麼。與X同住的家人們,這段時間正好舉家出外旅遊,留下了X獨守在家。在家人們旅行期間,X一連幾天與他們斷絕聯絡的情況過往也多次發生,所以這次,家人也並未察覺異常。

X還有晨跑的習慣,並在運動場上結識了一些跑友——僅僅是點頭之交,交流的話題不外乎比賽、訓練、裝備、營養、恢復云云,出了運動場便再無往來。他們才不會因X偶爾兩三次缺席操練而察覺異常,更不可能提供到任何線索。

首先起疑的是X的同事們。接下來的星期一,X在毫無預告之下曠了工,這在同事們看來是很不尋常的,因為他平時連遲到早退都絕少發生,經常還是全公司最早上班的幾個員工之一。同事們嘗試聯絡他,可是他一貫地手機沒接、微信沒覆,登記在員工檔案裡的家屬也正好出了外、聯絡不上。直到第二天中午,X依然音訊全無,人事主管這才決定報警處理。

負責偵查此案的是一位年青的司警探員,自從晉升為刑事偵查員以來,還是第一次有機會主持調查命案。他在消防員協助下破門進入了X的寓所,隨即發現臥倒在浴室裡的X,身上一絲不掛,明顯已死去很久。屍體右邊是掉在地上的淋浴花灑,仍嘩嘩地流着水;左邊則是一把長約8吋的水果刀,刀柄本身是草綠色的塑膠,現在卻被凝結的血漬染成暗紅色;因為被自來水沖刷了幾天,刀柄上已經檢測不出指紋了。探員仔細檢查了X的屍體,唯一一處表面傷痕位於左胸口處,傷口寬度與水果刀的刀刃脗合,如手術刀般精準地刺在第四、五根肋骨之間,一刀捅穿了他的心臟,噴灑的鮮血濺濕了浴室裡每一片潔白的瓷磚。

起初,在發現那則推文之前,探員對案件並不上心。他斷定寓所的兩重大門原來是一直緊緊反鎖着的,沒有受過外力破壞——那個“殺人兇手”顯然已經沒有藏匿在這個500平方呎的小屋子裡,除非他懂得飛天遁地、穿牆而出之術吧,不然光憑這點便幾乎足以排除刑事成分了;只是由於門鎖已被消防員破壞,這一點現在已沒法作證。

他繼續例行公事式地調查着細節:相比起寓所大門的嚴密,浴室門則出奇地敞開着,同樣沒受過破壞。倒也不是甚麼可疑之事,一個輕度變態者趁着家裡沒人敞開浴室門洗澡,聽起來也並非多麼稀奇。浴室裡面一片狼藉,似乎發生過一場搏鬥,但也可能只是死者自殘後垂死掙扎造成的,同樣說明不了甚麼。沒有求診精神科醫生的病歷,刑事檔案中也沒有X的記錄,名下沒有動產、不動產或社會名銜,沒有在世上存在過的痕跡。鄰居、同事紛紛聲稱這幾天沒發現異常,大廈的閉路電視初步也看不出有可疑人物,可是現在連具體的案發時間都不知道,這些就如同大海撈針。

“更何況,這次還是個懂得飛天遁地、穿牆而出之術的兇手呢!”探員一邊看着錄像,一邊喃喃自語,說完自己咯咯地笑了。

哪裡都沒有遺書。唯一可以稱作“遺言”的,便是後來發現的這則離奇推文:

如今我已是一個死人,成了一具躺在井底的死屍。盡管我已經死了很久,心臟也早已停止了跳動,但除了那個卑鄙的兇手之外沒人知道我發生了甚麼。而他,那個混蛋,則聽了聽我是否還有呼吸,摸了摸我的脈摶以確信他是否已把我幹掉,之後又朝我的肚子踹了一腳,把我扛到井邊,搬起我的身子扔了下去。

直到此時,探員才開始對案件產生興趣。他逐一翻閱了X的社交網絡,發現了再早兩個小時的另一則推文:“此人已死,給他點首《安魂曲》”。除此之外別無異樣,這以前的推文,多半是他與心儀對象的打情罵悄,看不出有悲傷或抑鬱的傾向,死亡更是此前絕口不提的話題。

因為這兩則推文,一切突然變得撲朔迷離。如果X是自殺,他又何以提及“兇手”?何以把“兇案”描述得如此繪聲繪影?

自殺還是兇殺?這是探員必須盡快拿定方向的問題。

在凌亂的浴室裡,X的手機仍端放在水箱上,沒沾上血漬,還插着充電線,X的推文極有可能就是通過這台設備發出來的。不論自殺還是兇殺,這台手機裡都應該隱藏着關鍵線索。可是,手機用指紋密碼鎖定了,而屍體因為長期泡着水,手指已經腫脹變形、指紋無法識別了。鎖定屏幕上顯示的資訊很有限,只見到有11個未接來電、通訊應用的70多條未讀訊息、一些社交網絡的推送等等,其他盡是些無用的系統通知,像來電號碼、來電時間和訊息內容等關鍵資訊則一概被隱藏。對了,播放清單裡還有一首放完的音樂:長度達53分鐘,專輯、年份和表演者不詳,“藝人”顯示的是W.A.Mozart,“標題”則是Requiem in D Minor, K.626。莫扎特的《安魂曲》。前一則推文裡寫到的《安魂曲》。

“那麼,萬一真的是兇殺案,兇手是先潛入屋內,乾淨俐落地把X殺害,繼而用屍體的指紋登入了手機,冒X之名發了第一則推文,然後真的用《安魂曲》給死者超度了兩遍,接着再次冒充X發送推文,從死者的角度描述了這宗駭人聽聞的謀殺案,最後以某種飛天遁地術逃離兇案現場,是這樣嗎?”

聽起來固然非常荒誕,不過探員始終念念不忘,因為推文裡面真真切切地提到了“兇手”二字——作為一名司警探員,最大的滿足感便是找出兇手。究竟是死者自己所作,抑或是兇手冒名為之?如果是自殺,那他是出於甚麼意境寫下這樣的說話?“如今我已是一個死人,成了一具躺在井底的死屍”,字裡行間究竟隱藏着哪些秘密?

徹夜難眠。136字的推文,被他反覆堆砌成無數種組合。

第二天,探員繼續帶着這些困惑,一早來到了X的寓所。從清晨待到了將近中午,越是投入,便越是百思不得其解。“Recordare, Jesu pie, Quod sum causa tuae viae: Ne me perdas illa die...”(“請記得,良善的耶穌,我的救贖是你降臨人世的緣由。請別在審判日遺棄我。”),《安魂曲》播放到第四遍時,在凄美的四聲部獨唱聲中,他竟不由自主地睡著了。

將夢將醒之際,他聽到身後有人說話:“如果想知道甚麼,諸君請跟我來。”回頭一看,探員發現自己正身處案發的浴室裡,像X一樣全身赤裸地洗澡。浴室最初一切正常,牆上的瓷磚潔白明亮,瓶瓶罐罐整整齊齊,就像它原本的模樣。接下來,一點一點地,紅色的鮮血開始從花灑中冒出,慢慢染紅了地面、爬上了牆磚、蔓延到天花板,最終吞噬了整個浴室。密不透風的紅色籠罩着他,蒙住了他的雙眼,壓迫着他的胸膛,感覺馬上就要壓破他的心臟。

等他回過神來,第一件事便是再去浴室檢查一番。除了屍體、水果刀和手機被帶走化驗,其餘的一切還是原本的樣子,血漬並沒有爬上天花板,花灑裡冒出的也只是無色透明的自來水。他毫不相信怪力亂神的東西,覺得要想弄明真相,自己遲早要在這裡真真正正地洗一次澡。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轉而到了X的臥室,在書桌前坐了下來,第五次播起《安魂曲》,閉上雙眼,重新梳理着剛才的夢境。音樂奏響,平緩的巴松管和巴塞管開始互相纏繞,D小調聽起來比之前更顯陰沉。突然,他瞥見了書桌上放着的那本書。其實探員從昨天一開始就發現了這本書,書名他沒有印象,書頁緊合,似乎沒怎麼被翻閱過,看起來也跟案件無甚關聯,於是隨手翻過一遍後就不了了之。

直到此刻,封面上那個引人注目的“紅”字才忽然有了魔力似的。“血?紅?”他不由得聯想翩翩。揭開這本《我的名字叫紅》的小說一看,第一頁的第一個句子,便正是那則他早已倒背如流的推文!

他覺得這次真是“蒙主垂憐”了。

“一位‘文青’在自行了斷前‘聊發少年狂’,抄錄一段自己喜歡的語錄作為‘遺言’之類,大概僅此而已!《安魂曲》是自己給自己的超度。”這樣的結論對於志氣高遠的探員來說多少有些失望,因為事到如今,他終於明白X所描述的“兇手”只是殺死了阿拉伯某國的宮廷畫師,X是自殺無疑。緝拿兇手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了。

當然還有一些小謎團懸而未決,例如X是如何在心臟中刀之後,再憑一己之力把水果刀拔出來的?又例如,在那本小說旁邊,還整齊地放着X清晨跑步的用品:一根穀物棒、一隻電子錶、一雙已經破損的運動襪、一瓶所剩無幾的凡士林,還有水壼、護具、腰包等等則已經用索袋裝好——既然X已下了狠心要作了斷,何以還井井有條地準備好第二天的用品?

不過這些謎團已經無關痛癢,也註定不會有答案了。數年前轟動全城的海關關長自殺案,留下過更多、更大的疑團,警方卻都以看來完全站不住腳的說辭搪塞過去了。既然關長可以在割掉腕動脈和頸動脈後,再把美工刀收入手袋,既然關長可以在交代佣人煲湯之後出門前往公廁自殺,作為公眾人物的海關關長尚且如此,像X這樣的無名之輩更自不待言。

“Suicídio”,司警探員在檔案封面潦草地寫上,嘴上一邊喃喃補充說:“只是一宗無聊的自殺案!”

這個結論算得上是正確吧,某程度上。因為將X殺害的,不是別人,正是他本人的“意念”。是X的“意念”將利刀刺穿自己肉體的心臟,從而結束自己的悲痛。

只是,究竟何謂“意念”,那就不是我們人類所能理解的了。那則推文究竟是X生前的“遺言”?還是真的由兇手——他的“意念”——“冒名”寫下的?更是無人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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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主角打算起名單字“明”,不過現在是七月,還是別太邪門...

2018-08-09

一場史前星際征服戰

久很久以前,一個星際文明發現了銀河系邊緣的一顆藍色行星上孕育出了低等生命,經過長久的監察和深思熟慮以後,他們決定出兵征服這個星球。

這天,總統邀請了四大部族的首領來到“武器基因庫”,各自挑選合適的“武器”來裝備自己部族的戰士。

長着一副兇神惡煞的紋族首領盛氣凌人,搶先發言道:“我需要最強大的力氣,還有最鋒利的牙齒。我們一掌就能拍死那個星球上的任何生物,一口便能咬穿任何生物的皮毛,我們的呼嘯聲會使人人聞之色變,黑色的條紋會幫助我們在叢林裡隱伏。”

鬃族首領緊隨其後,也選好了合適的武器:“我也需要最強大的力氣和最鋒利的牙齒,團隊戰術將使我們成為那個星球上最有效率的狩獵者,我們很快便可以征服最開闊富饒的草原。”

接下來輪到斑族首領:“我願意犧牲掉一點體型和力量,來換取速度和敏捷。我們要跑得比那個星球上的任何生物都快,因為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速戰速決才是最有效率的戰術。”

第四位首領的身型比另外三位嬌小得多,其貌不揚,沒有鋒利的爪牙,卻總是一副目空一切的架勢。大家嘴上不說,其實誰都瞧不起他,他也誰都瞧不起。

直到大家都興致勃勃地挑選好武器,他才氣定神閑地說道:“其實你們這是多此一舉。”眾人不語,向他投來了不解而又輕蔑的目光。“我們並不需要強過那裡的一切生物、或者跑得快過一切生物。只需要征服了那裡的萬物之靈——藍星人,就等於征服了那個星球。這裡的武器,我一件都用不上。”

紋族首領忍不住嘲諷:“那麼,你是打算用你們溫柔的爪子來征服藍星人嗎?😂”

第四族首領只冷冷地揚起頭,眯着雙眼瞪了他一下,便一言不發地轉身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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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

紋族戰士正如他們的首領所說,成為了藍色星球上最強大的生物,被尊為“森林之王”,卻被貪婪狡詐的藍星人獵殺得快要絕種了;

鬃族的威望也不惶多讓,很快就成為了草原上的霸者,被尊為“萬獸之王”,可是他們的棲息地也被藍星人破壞得差不多了;

斑族毫不意外地成為藍色星球上跑得最快的生物,他們的速度和靈巧雖然是藍星人望塵莫及的,卻絕對快不過藍星人所發明的汽車和子彈;

第四族——“喵族”,亦誠如他們的首領所預言那樣,看似沒有一身好本領,卻不知怎麼地征服了藍星人,這就有了後來的“主子”和“奴才”之分......

這個故事教訓我們,賣萌能解決的問題,絕不要使用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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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8月8日聽說是“國際貓咪日”(International Cat Day),隨便寫些甚麼意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