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21

2017揚州篇

車前往揚州途中,筆者一直心想:既然在省會都出了那麼多狀況,與之一界相隔、經濟水平還落後幾個等級的三線城市,情況能好到哪去?不求旅途愉快,只要一切順順利利,馬拉松平安完賽,也就知足了。

萬沒想到,揚州留給我的卻是接連的驚喜。甚至可以說,這些年去過的許多座旅遊城市中,大概沒有一處的感受比得上揚州。也許南京的奇葩經歷,不過是為了映襯揚州的特別。

正當南京路上荊棘滿途之際,揚州那邊卻接連傳來好消息,把筆者最關心的幾個問題一一迎刃而解。首先是住宿方面,汲取了南京的經驗,以後預訂酒店前都要打個電話問問“有沒有在營業?”、問問“是否接待外賓?”。幸好,揚州的兩家旅舍都爽快地回答“沒有問題”——但願如此吧!

揚州馬拉松官方微信也連日發佈了兩條好消息:先有《2017揚馬最全交通指南》,不僅原有公交車提早營運、加密班次並且免費乘搭,更特意安排在全市八個地點“定點投放”大巴接送運動員到起點,“隨時調度,人滿即發”,而筆者所住旅舍恰好就是其中一個點;另一篇,“2017揚馬請你免費玩景點”,宣佈選手憑號碼布可免費暢遊大明寺——臨行前夕還在因為無法預訂部分優惠門票而懊惱不已,這下卻是因禍得福了。

接二連三的好消息,早已為筆者的揚州之行鋪墊出好心情;好心情加上好天氣,目之所及的揚州,自然就是“煙花三月”的美好印象。

當今的揚州似乎不算矚目,除了名揚四海的揚州炒飯,大家的印象,大概只停留在李白、杜牧們的詩句。第一眼看上去,確實見不到一座座摩天大樓拔地而起的繁華景象,倒也與“千城一面”的國內城市風貌截然不同。就像蘇州老城區一樣,揚州全市對樓高都有所限制,而即使是新建的樓房,頂上也一律鋪有裝飾性的青瓦屋檐;為了更原汁原味地保留古典江南的天際線,整座城市甚至沒看見一條高架橋、一座行人天橋。初到之處,街道寬敞,汽車站通風開揚、佈局合理,都顯得十分乾淨整齊;寬闊的綠化帶上,則盡是百花爭妍、草木清幽,在藍天白雲下份外嬌艷;運河邊、水道旁,楊柳垂堤、鶯歌曼妙。“春風十里揚州路”,說的大抵如此。

而且,揚州雖然沒有在鐵路航運時代佔得先機,但她畢竟是千年運河時代的全國經濟中心,積累了豐厚的文化底蘊,又地處富饒的長江三角洲,故也絕非守舊落後的窮鄉惡土。所以,走在大街上,還是能看到許多熟悉的國外品牌,一間間藏身於古色古香的瓦頂之下。另外,揚州公交車裡的電子屏幕路線牌,也是筆者見過最先進的——其實技術上誰都能做到,就看誰願意在一塊小小路線牌上投放資源。
揚州公交的電子屏幕路線牌

除了城市風貌的差異外,揚州的特點更體現在人的素質上。很難想像國內還有這樣一個地方,餐館侍應和景點售票員還會笑臉迎人、油漆工會語氣平和地提醒油漆未乾、準備下班的清潔工會心平氣和地等待遊人散去,跟筆者存在金錢往來的客棧老闆和手信店老闆,則更是滿腔熱誠了——當然,公交車上那上竄下跳的瘋女人除外,馬路上躁進的司機騎手們也不包括在內。

臨行前友人曾說過揚州的市內交通混亂不堪,然而筆者的親身經歷所見,除了從馬拉松終點返回市區那趟車堵塞嚴重外(那是把全市的交通中軸線從頭到底封了起來,堵塞是意料中事,換其他城市也未必能做得更好),其餘幾次乘車都幾乎暢通無阻。亂象在於,許多司機——不管是開汽車的還是電動單車的——都總是不斷響號,不僅不禮讓行人、甚至喜歡在斑馬線上跟行人“搶先”。

然而那些畢竟都是例外,普遍遇見的人,素質都還是不錯的。究其原因,書的力量不容忽視。據介紹,根據淘寶網公佈的全國圖書銷量數據,揚州這座三、四線城市竟連續多年蟬聯榜眼位置。“幾百年人家無非積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讀書”,這是个園原主人、兩淮鹽商黃至筠的家訓,不僅被掛在个園清頌堂裡,更深植在一代代揚州人民的心中。

除了書,竹是另一樣能陶冶性情的物品。北宋著名“吃貨”蘇軾有詩云:“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而揚州則自古與竹結緣,素有“淮左名都,竹西佳處”之稱。个園園主黃至筠同樣對竹情有獨鍾,不僅在園內“種竹萬杆”,將全園的1/3面積闢作竹林,甚至連“个園”之名本身亦取自於竹——“个”是象形字,似三片低垂的竹葉,有“月映竹成千个字”之說;“个”又是指事字,取自“竹”字之半,故為“半竹”,因此“个園”又俗稱“半竹園”。
竹西佳處
个園

在个園,筆者跟在導賞員身後,一遍接一遍地聽她們的娓娓道來,明白了舊時人家在案頭擺置洋鐘、花瓶和銅鏡的寓意(那是“鐘聲瓶鏡”或“終生平靜”的意思),見識了如何運用石拱橋的原理,來防止井邊的磚牆霉爛倒塌,欣賞了園主如何用植物和四種石頭堆壘成錯落有致、巧奪天工的四季假山;如何將一堆天然太湖石,想像成維妙維肖的十二生肖報春圖;如何通過一扇圓窗,畫龍點睛地營造出冬去春來、周而復始的意境......穿梭在一磚一瓦和字碑畫卷之間,掂量歷史的輕重;徘徊在通幽竹徑和湖光秀影之中,享受頃刻的清閒。細細品味了一整個下午,直至喧鬧的遊人漸漸散去、百年古宅恢復平靜。

剛剛從个園出來,筆者便決定把何園的門票給退了。小小的園林都夠我走一下午,要想明天一日內去完大明寺、瘦西湖、何園,肯定只能是走馬觀花、浪費金錢。大明寺難得免費當然機不可失,瘦西湖作為城市名片更是不容錯過;反正江南園林已去過幾座,唯有放棄類型近似的何園了。又是一個好消息,門票電商接受“無條件退訂”。在賭博式旅行中,難得也精明消費了一次哈!

个園固然不俗,而園外的東關街更是驚喜所在。出發前筆者聽說過“東關古渡”,知道那算是地標之一,兩晚的酒店也都在“東關古渡”附近,卻從未聽說東關街這條“中國歷史文化名街”。所以,剛下了巴士,在前往東關街的沿途中,那熱鬧的場景,那些琳瑯滿目的商品、美食,已經讓筆者喜出望外。後來,在這短短兩天裡,從西端的國慶路口到東端的東門城樓,這條東關街筆者幾乎是“十八相送”般走了N遍,東門城樓亦是每天登了一次,並總算等到了在南京中華門期盼不到的夕陽,看着紅日漸漸沉沒於東關街那片硬山頂和馬頭牆之間。

看着宣傳品上的一款款揚州美食活現眼前,櫥窗裡一件件精美的漆器、剪紙、絲綢(我媽對這個最感興趣了),一路上最具代表性的三和四美醬菜、“揚州三把刀”、謝馥春胭脂等地道特產,每一樣都讓筆者感到新奇。說不清東關街比全國各地的商業步行街優勝在哪,也許是以往的旅行都計劃得過於周密、過於天衣無縫,才錯過了這種發現未知事物的樂趣吧?

揚州之行的第一天,本來還打算到不遠處的朱自清故居看看,既是為了緬懷這位現代文學巨匠,更是為了感受當地尋常百姓家的氛圍。結果我只看了一眼下榻的客棧,便打消了參觀的念頭。那根本就是心目中的那座尋常人家嘛!現在我不僅參觀了,還親身住進去了。外觀上那是一座普通的青磚宅院,深藏於東關街上的一條狹窄巷弄裡,毗鄰鬧市卻又大隱於市。推門進去是一座小院,一間間客房就圍在小院四周。沿着吱嗝作響的木質樓梯可以一直通往屋頂,小小平台上搭了一座玻璃棚子,那是東家洗衣、晾曬床單的地方。擰開客房門鎖,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寬敞明亮的空間,樓高足有一層半高,床架、木櫃雖然都比較老舊,書架上陳設的中外名著看來許久沒人翻閱,卻為這座民宅平添幾分古韵。
大隱於市的狹窄巷弄
尋常人家

在這裡度過樸靜的一宵後,筆者先是吃了早餐(街口的蔣家橋餃麵店真是業界良心,雖然地處旅遊區當眼處,可是旅遊局推介的招牌蝦籽餃麵竟只售5.5元一大碗!)、重回東關街給母親買了她想要的義烏特產、再安頓好住宿後(只怪當初計劃行程欠缺周詳,沒安排在這裡多住一晚),便開始了第二天的遊覽行程——從“入廟拜神”開始。

揚州大明寺始建於南朝,古有“揚州第一名勝”之說,除了一貫的佛教殿堂,寺內還收納了歐陽修平山堂的傳說故事、唐代《煎茶水記》中之天下第五泉、以及乾隆皇帝的三幅御碑等。當然,與絕大部份的千年古剎一樣,大明寺也曾因為戰火、天災等原因幾番存廢,現在所見的亭台樓閣,大都是近現代翻修重建者,早已不是“南朝四百八十寺”的模樣。

然而“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大明寺因為出過一位得道高僧而名揚四海,甚至連侵華日軍都沒敢妄加破壞。這位高僧,就是日本人尊為“宗師”的大唐鑒真和尚。鑒真歷經十年波折,終在第六次航海中、雙目失明下成功東渡,並把盛唐的宗教、禮制、醫藥、建築等傳播到日本,對日本社會文化影響至今。郭沫若有詩云:“鑒真盲目航東海,一片精誠照太清。捨己為人傳道藝,唐風洋溢奈良城。”就連筆者是次參加的揚州馬拉松,也特意冠上“鑒真”之名,據說是因為鑒真東渡的事跡,恰好體現了“百折不撓”的馬拉松精神,為“揚馬”灌注了文化靈魂與精神內涵。

為紀念這位高僧,中日雙方在其圓寂1200週年之際,決定在揚州大明寺共同興建一座鑒真紀念堂,由建築㤗斗、梁啟超之子梁思成執筆設計。為了完美重現盛唐遺風,設計師多番參考了由鑒真親自主持興建的日本奈良唐招提寺,不僅在柱子、窗花、鴟尾的設計上花了心思,更細緻得連臥碑上雕刻的植物都有講究。殿內供奉的鑒真像,是工匠仿照招提寺的鑒真坐像、採用傳統乾漆夾紵工藝製成,與原件僅有0.75克的細微差異。殿前招提寺住持所贈的石燈籠,象徵中日友好的燈火至今長明不熄。

另一座仿隋唐風格的建築是樓高九層的棲靈塔,那是九十年代重建的,像武漢黃鶴樓一樣裝置了電梯,遊人登塔需要額外支付20元。佛塔最底兩層安置着善信們供奉的佛像,繼續往上則是一片空曠,整體而言佛教的東西不多,作為城市觀光塔則還不錯。從塔頂往西,可以極目遠眺揚州城;向南,整座瘦西湖盡收眼底。那裡,將是筆者的下一站。

“天下西湖,三十有六”,揚州的瘦西湖,論名氣興許稍遜於杭州西湖,150元的入場費卻大抵冠絕天下西湖。希望裡面的景色,對得住它的名氣、也對得住它的收費吧!

......

※※※※爛尾的分割線※※※※

鑑於這篇文章已經丟下兩年之久,瘦西湖這部分實在寫不下去了。作為彌補,筆者決定在2019無錫馬拉松之行中,再去一次瘦西湖。希望這次能快點把它寫下來。

話不多說,明天就出發。

(2019-03-21註)

2019-03-01

二零一狗北台灣記(中篇:馬拉松賽記)

人生就像馬拉松,努力練習的回報,除了是成績,還可能是傷患。

【馬拉松賽記】

筆者以往總是最熱衷於寫賽後文,唯恐錯過了賽道上每一公里的精彩。這次卻擱到最後才動筆,因為這場比賽真是太不堪回首了。
2019台北渣馬路線圖

故事要從去年12月開始說起。這個月份大概是我的長跑路上最大的轉折,先是在月初以318的成績完成了廣州馬拉松、走向了人生癲瘋,然後正當我摩拳擦掌、雄心勃勃,準備在台北渣馬那條更平坦、更通暢的賽道上再大幹一場的時候,傷了。一次接一次地傷了。

12月13日,天氣嚴寒,這種溫度最容易拉傷肌肉。廣馬結束後我在這一天重新回到訓練場,只是很輕鬆的短距離恢復跑,結果卻還是拉傷了,這次拉傷的部位有點不一樣,是左大腿背後的膕繩肌,意味着“手尾”更長,不過畢竟只是肌肉拉傷,自問還是能夠自行處理。

到了12月18日,膕繩肌的傷已經不影響節奏跑(Tempo run,T跑)練習了,卻輪到另一個足以斷送筆者跑步生涯的傷患:跑完26圈時,右膝外側突然劇痛起來,雖然已經及時停止,還是沒能阻止傷勢的惡化。網上的文章都說,膝蓋外側痛90%是ITBS(髂脛束摩擦綜合症),這是讓所有跑者都聞風喪膽的一串英文字母。

連串的傷患徹底打亂了訓練計劃與成效,在兩場馬拉松之間相隔的5個星期裡,跑量急降至僅190km;所有的12km T跑都變為10km的M-T甚至E-M-T漸快跑;每次長課都能讓我痛上好幾天,而且真正有效的也僅有一個30+。也試過在12月31日和1月1日經歷過兩次無痛的奔跑,可是膝痛終究還是捲土重來。

即使如此,我還是把希望寄託於拉伸、肌內效貼與熱敷之上,希望除夕迎新賽的奇跡會再次來臨,希望至少讓我跑到30km,讓我有機會在限定時間內走到終點。這些措施一度看起來頗為有效,比賽前夕,右膝關節似乎還活動自如,乃至筆者最大的憂慮已經轉移至過度疲勞的左小腿。

可是,從踏出起點拱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這次凶多吉少了。有別於廣馬司儀的激情澎湃,台北渣馬的主持人充分體現着台灣人的文質彬彬,起跑前還不斷苦口婆心地解釋着鳴槍次序、比賽規定與賽道安全云云。而即使在Jolin鳴槍起跑的激動時刻,主持人在喊叫之中仍始終帶着幾分含蓄。然而筆者根本沒注意看Jolin,因為整個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右膝上了——不妨說,右膝的傷勢從這一刻開始就已經發作了。
等待起跑

起初還不是痛,連不舒服都算不上,只是受力上的些許不正常。然而這些不正常將會點滴積累,逐漸變成痛楚,累積到某個點上時,就會突然感到錐心刺骨之痛,就像關節兩側的骨塊都長出了尖刺,互相刺傷着對方,我自己把它稱作“定時炸彈爆炸”。趁着現在還能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一直跑,盡量跑,能跑多少算多少,同時祈禱炸彈不要太早爆炸。

有跑友把台北渣打馬拉松戲稱為“河濱公園馬拉松”,因為賽道大部份是在河濱公園裡繞圈。本屆渣馬賽道還是略有調整,稍微增大了城市街道的比例,即從總統府前的凱達格蘭大道出發後,還先右轉到中正紀念堂繞了一圈。青天白日的“自由廣場”牌樓與明清宮殿式的兩廳院,比起照片所見的更加巍峨威武,更加宏偉壯觀,讓人心馳神往。

繞完中正紀念堂這一圈,起點的凱達格蘭大道仍然不見龍尾。接下來是全長約5公里的中山路,是僅有的在台北市區裡跑的路段。台北的街景算不上很有特色,而且天色尚早,也沒有城市馬拉松的熱烈氣氛,記憶最深的僅是馬路上的”貓眼石”。賽前大會的Facebook專頁和主持人都反覆提醒參賽者提防“貓眼石”,見過各式各樣的賽道“陷阱”,不過這種傳統的“貓眼石”以往好像還沒注意過(感覺澳門和國內用的反光標記都新式一些)。其實它們也只是沿交通線道分佈,只要不跑在這些線道上,被絆倒的機會並不大。
傳說中的“貓眼石”(網上盜圖)

過了中山橋,城市賽道也就基本到頭了,“河濱馬拉松”由此展開。同時我們也來到了賽道上的第三座地標——圓山大飯店。曾經筆者也一度懷疑,圓山大飯店儘管建築風格突出,終究亦只是商業性質的飯店,怎麼也會被列為景點呢?原來並非如此,據士林官邸的導賞員介紹,台北早期缺乏豪華飯店,所以包括美國總統艾森豪在內的多國元首造訪台灣時,都只能下榻於士林官邸的賓客臥室,對雙方都甚為不便。在這樣的背景與需求下,便由宋美齡領導建設了這座半官方的圓山大飯店,成為台灣招待外國貴賓的主要場所。這麼說,圓山大飯店還是有一定歷史意義的。

從地圖上看,我們已經到了基隆河畔,不過此時還看不見河水,因為一堵高高的水泥牆隔在了馬路與河堤之間。還要再過五、六公里,在麥帥二橋上才會窺見到流水潺潺、綠草如茵的河濱公園。此處既無城市馬拉松的熱鬧,也沒有美景可欣賞,最適合聚精會神於跑步上。至此筆者的配速一直保持在4:40/km左右,整體比上一場的廣馬前半程略慢一點,但速度更平穩順暢,基本上與半馬140的配速列車呈互相超越之勢,甚至當半、全馬在橋頭分道揚鑣時,我都能聽到全馬選手們對他們的道謝、以及他們向我們投來的鼓勵。

總算正式踏進河濱公園,觀山、成美、南港、彩虹、美堤、迎風、大佳...一個接一個的河濱公園。兩旁景物從石屎森林變為青青草原,腳下的賽道由馬路變成狹窄的單車徑(好幾處還要對頭跑,中間沒有任何分隔),就連橫跨基隆河的幾座大橋也不再為跑者封路,從此馬拉松對城市運轉再無影響。氣氛誠然孤獨,景色卻絕對讓人心曠神怡,他日找個和煦的早春,再走進這片一望無際的河堤草甸裡緩跑、踏青或者騎遊,也將是一件賞心樂事。
河濱公園美景(網上盜圖)

可惜筆者此時已經無心賞景了,因為才剛剛進入河濱公園不久,膝蓋上的定時炸彈就爆了。越過16km刻度線時我還一度心想,一星期前的長課我跑了32km,現在也請讓我再堅持一倍路程,最後10km用爬也應該能回到終點。結果不要說一倍路程,連一公里都堅持不下去了。

天不助我,定時炸彈早早就爆了。距終點還有足足26公里啊!現在就應該放棄嗎?還是可以試着走回去?關門前可以趕回去嗎?在馬拉松賽道上,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賽道旁邊倒是有位醫務志願者,可是他身上的藥物、器材有限,所以除了安慰我、勸喻我休息、並提醒我“跑慢點,不然的話會受傷”之外,也提供不到任何實質的幫助。我在這裡停了幾分鐘,稍作休息、拉伸、按摩,不出所料,起不了一丁點的作用。看着之前努力超越的一個個跑手,現在又一個個輕鬆將我超越,心裡真不是滋味。

現在談放棄還言之尚早,所以重整旗鼓過後,我又罔顧志願者的勸喻重新上路了,希望至少讓我撐到半程吧。膝蓋卻斬釘截鐵地說:“不行!你一定要停下來!”才過了兩、三百米,我再一次身體扭曲地停在一旁了。一位身穿黃色背心的中年大叔超過我時剛巧看見這一幕,竟又調頭跑了回來,不僅給予了言語上的關心,還用膝蓋頂着我的大腿後側,給我的壞腿拉了幾拉,台灣跑友的熱心程度真是超乎想像。他說自己也是剛剛走出了傷患,賽前也僅僅練過三課而已,所以並不在乎成績。

以上就是我在剩餘路程的寫照,小跑一段、停下、再快走......如此反覆。單車徑上還留着賽道丈量的痕跡,每公里和21.0975km的半程點都有丈量員畫下的粉筆線,線的兩側以數字和大楷字母寫着簡單的標記。筆者通過半程點的粉筆線的那一刻,用時是1小時46分,一個還算可以的半馬成績,比我兩年前的廣州馬拉松的半馬成績還快一點。真希望比賽到此為止。
矬照一幅...

大約25km處,一座棒球場旁邊,有個比較像樣的醫療站,裡面放着一個釣魚用的保溫箱,筆者猜想肯定是放冰塊的,便厚顏無恥地向他們要了一袋。沒想到要這袋冰塊還要“連過三關”,工作人員問我甚麼部位受傷了,問我是不是第一次參賽,還問我“是不是渣打銀行員工”,一旁還有人在作登記......下次還是不要了。

在冰塊的助力下,筆者又堅持了大約3km,和我同病相憐的跑友,沿途大概還見到4、5個,看樣子都像身經百戰的老馬,腿上卻都纏着一圈圈的肌內效貼布,都在無奈地一瘸一拐、半跑半走。看到我扭着身子、敷着冰地砥礪前行,一位傷員還對我投來關心:“沒事吧?”筆者則一手把尚未完全融化的冰袋遞向他,反問他:“需要嗎?”卻被他斷然拒絕了。我想告訴他,這袋冰塊可是得來不易的啊!

冰袋把我送到下一個醫療站便完成了使命。那裡我遇到澳門某大跑團的女神跑手,看到她在醫療站裡噴了撒隆巴斯,似乎是小腿的問題。自此,筆者的麻醉策略也從冰敷變成了 𥄫女 噴藥——起碼噴藥是“自助服務”,不會被工作人員問長問短。我和那位女跑手從第28km糾纏到第32km,最後還是目送着她一騎絕塵。

差不多也在此時,筆者發現自己的問題不光是膝傷,耐力也確是喪失了不少。好幾次停下來都不再因為膝痛,而是真的有點體力不支了。曾經筆者以為隨身攜帶的四包能量膠將原封不動地帶回去,因為從16km便開始半跑半走,運動強度理應遠低於平時。然而實驗證明,即使以這樣的方式前進,到了這個階段照樣會出現“撞牆”反應;而且反覆的起動-停止-再起動,對體能的消耗也確是不少。結果在最後10km的路途上,我一共吃掉了3包能量膠,還有補給站的一些平時碰都不會碰的糕點。

過往兩次的全程馬拉松,跑完都有想哭的衝動,可是此刻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想哭了。因為除了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極限外,這次還多了膝傷的折磨、以及對成績的失望。我時而仰天長嘯、時而抱頭失落、時而怒拍大腿,真希望這一切早點結束。

最後驅使我跑着——而非走着、爬着或者滾着——回到終點的,是攝影師的力量。從倒數5km開始,賽道兩旁的攝影師就漸漸多起來了。倒不是他們給予了我甚麼實質的鼓勵或者幫助,只是每位在賽道上奔跑的人,都希望攝影師為自己留下奮力奔跑的英姿,而不是後勁不繼的走姿。這樣的慾望,是我最後的動力來源。向所有賽道攝影師致敬!

最終的成績是3小時53分——無數次的停頓,漫長的步行,重重的困難,結果還成功守住四小時大關,不要問我是怎樣做到的......
成績證書

來到終點大直河濱公園,天空也開始放晴了,藍天碧草,吊橋流水,白雲帶着這場不堪回首的比賽越飄越遠。一位香港跑友找到坐在旁邊的筆者幫他拍照,卻只能以港式普通話費勁地表達自己的要求,所以當他聽到筆者以流利粵語對答時,心裡一定想“真係冇搵錯人”。可是他錯了,因為筆者同時也在心想“搵著我揸機,算你唔好彩”😂。

不管他了,繼續玩弄自己的獎牌吧。今屆完賽獎牌的主題是致敬傳奇女跑手K.V.Switzer,獎牌盒裡面有她的語錄:“I'm gonna finish this race on my hands and knees if I have to. 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用上我的手和膝蓋去完成這場比賽。”,簡直道出了我的心聲——我今天不就是用上了我的膝蓋來完賽的嗎?

翻到盒子背後,那裡又寫着:“在1967年,她成為第一位完成波士頓馬拉松比賽的女性。她為了爭取平等而跑。你又為何而跑?

我為何而跑?

廢話,當然是為了詩華......洛世奇水晶獎牌了。
詩華洛世奇水晶獎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