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01

二零一狗北台灣記(中篇:馬拉松賽記)

人生就像馬拉松,努力練習的回報,除了是成績,還可能是傷患。

【馬拉松賽記】

筆者以往總是最熱衷於寫賽後文,唯恐錯過了賽道上每一公里的精彩。這次卻擱到最後才動筆,因為這場比賽真是太不堪回首了。
2019台北渣馬路線圖

故事要從去年12月開始說起。這個月份大概是我的長跑路上最大的轉折,先是在月初以318的成績完成了廣州馬拉松、走向了人生癲瘋,然後正當我摩拳擦掌、雄心勃勃,準備在台北渣馬那條更平坦、更通暢的賽道上再大幹一場的時候,傷了。一次接一次地傷了。

12月13日,天氣嚴寒,這種溫度最容易拉傷肌肉。廣馬結束後我在這一天重新回到訓練場,只是很輕鬆的短距離恢復跑,結果卻還是拉傷了,這次拉傷的部位有點不一樣,是左大腿背後的膕繩肌,意味着“手尾”更長,不過畢竟只是肌肉拉傷,自問還是能夠自行處理。

到了12月18日,膕繩肌的傷已經不影響節奏跑(Tempo run,T跑)練習了,卻輪到另一個足以斷送筆者跑步生涯的傷患:跑完26圈時,右膝外側突然劇痛起來,雖然已經及時停止,還是沒能阻止傷勢的惡化。網上的文章都說,膝蓋外側痛90%是ITBS(髂脛束摩擦綜合症),這是讓所有跑者都聞風喪膽的一串英文字母。

連串的傷患徹底打亂了訓練計劃與成效,在兩場馬拉松之間相隔的5個星期裡,跑量急降至僅190km;所有的12km T跑都變為10km的M-T甚至E-M-T漸快跑;每次長課都能讓我痛上好幾天,而且真正有效的也僅有一個30+。也試過在12月31日和1月1日經歷過兩次無痛的奔跑,可是膝痛終究還是捲土重來。

即使如此,我還是把希望寄託於拉伸、肌內效貼與熱敷之上,希望除夕迎新賽的奇跡會再次來臨,希望至少讓我跑到30km,讓我有機會在限定時間內走到終點。這些措施一度看起來頗為有效,比賽前夕,右膝關節似乎還活動自如,乃至筆者最大的憂慮已經轉移至過度疲勞的左小腿。

可是,從踏出起點拱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這次凶多吉少了。有別於廣馬司儀的激情澎湃,台北渣馬的主持人充分體現着台灣人的文質彬彬,起跑前還不斷苦口婆心地解釋着鳴槍次序、比賽規定與賽道安全云云。而即使在Jolin鳴槍起跑的激動時刻,主持人在喊叫之中仍始終帶着幾分含蓄。然而筆者根本沒注意看Jolin,因為整個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右膝上了——不妨說,右膝的傷勢從這一刻開始就已經發作了。
等待起跑

起初還不是痛,連不舒服都算不上,只是受力上的些許不正常。然而這些不正常將會點滴積累,逐漸變成痛楚,累積到某個點上時,就會突然感到錐心刺骨之痛,就像關節兩側的骨塊都長出了尖刺,互相刺傷着對方,我自己把它稱作“定時炸彈爆炸”。趁着現在還能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一直跑,盡量跑,能跑多少算多少,同時祈禱炸彈不要太早爆炸。

有跑友把台北渣打馬拉松戲稱為“河濱公園馬拉松”,因為賽道大部份是在河濱公園裡繞圈。本屆渣馬賽道還是略有調整,稍微增大了城市街道的比例,即從總統府前的凱達格蘭大道出發後,還先右轉到中正紀念堂繞了一圈。青天白日的“自由廣場”牌樓與明清宮殿式的兩廳院,比起照片所見的更加巍峨威武,更加宏偉壯觀,讓人心馳神往。

繞完中正紀念堂這一圈,起點的凱達格蘭大道仍然不見龍尾。接下來是全長約5公里的中山路,是僅有的在台北市區裡跑的路段。台北的街景算不上很有特色,而且天色尚早,也沒有城市馬拉松的熱烈氣氛,記憶最深的僅是馬路上的”貓眼石”。賽前大會的Facebook專頁和主持人都反覆提醒參賽者提防“貓眼石”,見過各式各樣的賽道“陷阱”,不過這種傳統的“貓眼石”以往好像還沒注意過(感覺澳門和國內用的反光標記都新式一些)。其實它們也只是沿交通線道分佈,只要不跑在這些線道上,被絆倒的機會並不大。
傳說中的“貓眼石”(網上盜圖)

過了中山橋,城市賽道也就基本到頭了,“河濱馬拉松”由此展開。同時我們也來到了賽道上的第三座地標——圓山大飯店。曾經筆者也一度懷疑,圓山大飯店儘管建築風格突出,終究亦只是商業性質的飯店,怎麼也會被列為景點呢?原來並非如此,據士林官邸的導賞員介紹,台北早期缺乏豪華飯店,所以包括美國總統艾森豪在內的多國元首造訪台灣時,都只能下榻於士林官邸的賓客臥室,對雙方都甚為不便。在這樣的背景與需求下,便由宋美齡領導建設了這座半官方的圓山大飯店,成為台灣招待外國貴賓的主要場所。這麼說,圓山大飯店還是有一定歷史意義的。

從地圖上看,我們已經到了基隆河畔,不過此時還看不見河水,因為一堵高高的水泥牆隔在了馬路與河堤之間。還要再過五、六公里,在麥帥二橋上才會窺見到流水潺潺、綠草如茵的河濱公園。此處既無城市馬拉松的熱鬧,也沒有美景可欣賞,最適合聚精會神於跑步上。至此筆者的配速一直保持在4:40/km左右,整體比上一場的廣馬前半程略慢一點,但速度更平穩順暢,基本上與半馬140的配速列車呈互相超越之勢,甚至當半、全馬在橋頭分道揚鑣時,我都能聽到全馬選手們對他們的道謝、以及他們向我們投來的鼓勵。

總算正式踏進河濱公園,觀山、成美、南港、彩虹、美堤、迎風、大佳...一個接一個的河濱公園。兩旁景物從石屎森林變為青青草原,腳下的賽道由馬路變成狹窄的單車徑(好幾處還要對頭跑,中間沒有任何分隔),就連橫跨基隆河的幾座大橋也不再為跑者封路,從此馬拉松對城市運轉再無影響。氣氛誠然孤獨,景色卻絕對讓人心曠神怡,他日找個和煦的早春,再走進這片一望無際的河堤草甸裡緩跑、踏青或者騎遊,也將是一件賞心樂事。
河濱公園美景(網上盜圖)

可惜筆者此時已經無心賞景了,因為才剛剛進入河濱公園不久,膝蓋上的定時炸彈就爆了。越過16km刻度線時我還一度心想,一星期前的長課我跑了32km,現在也請讓我再堅持一倍路程,最後10km用爬也應該能回到終點。結果不要說一倍路程,連一公里都堅持不下去了。

天不助我,定時炸彈早早就爆了。距終點還有足足26公里啊!現在就應該放棄嗎?還是可以試着走回去?關門前可以趕回去嗎?在馬拉松賽道上,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賽道旁邊倒是有位醫務志願者,可是他身上的藥物、器材有限,所以除了安慰我、勸喻我休息、並提醒我“跑慢點,不然的話會受傷”之外,也提供不到任何實質的幫助。我在這裡停了幾分鐘,稍作休息、拉伸、按摩,不出所料,起不了一丁點的作用。看着之前努力超越的一個個跑手,現在又一個個輕鬆將我超越,心裡真不是滋味。

現在談放棄還言之尚早,所以重整旗鼓過後,我又罔顧志願者的勸喻重新上路了,希望至少讓我撐到半程吧。膝蓋卻斬釘截鐵地說:“不行!你一定要停下來!”才過了兩、三百米,我再一次身體扭曲地停在一旁了。一位身穿黃色背心的中年大叔超過我時剛巧看見這一幕,竟又調頭跑了回來,不僅給予了言語上的關心,還用膝蓋頂着我的大腿後側,給我的壞腿拉了幾拉,台灣跑友的熱心程度真是超乎想像。他說自己也是剛剛走出了傷患,賽前也僅僅練過三課而已,所以並不在乎成績。

以上就是我在剩餘路程的寫照,小跑一段、停下、再快走......如此反覆。單車徑上還留着賽道丈量的痕跡,每公里和21.0975km的半程點都有丈量員畫下的粉筆線,線的兩側以數字和大楷字母寫着簡單的標記。筆者通過半程點的粉筆線的那一刻,用時是1小時46分,一個還算可以的半馬成績,比我兩年前的廣州馬拉松的半馬成績還快一點。真希望比賽到此為止。
矬照一幅...

大約25km處,一座棒球場旁邊,有個比較像樣的醫療站,裡面放着一個釣魚用的保溫箱,筆者猜想肯定是放冰塊的,便厚顏無恥地向他們要了一袋。沒想到要這袋冰塊還要“連過三關”,工作人員問我甚麼部位受傷了,問我是不是第一次參賽,還問我“是不是渣打銀行員工”,一旁還有人在作登記......下次還是不要了。

在冰塊的助力下,筆者又堅持了大約3km,和我同病相憐的跑友,沿途大概還見到4、5個,看樣子都像身經百戰的老馬,腿上卻都纏着一圈圈的肌內效貼布,都在無奈地一瘸一拐、半跑半走。看到我扭着身子、敷着冰地砥礪前行,一位傷員還對我投來關心:“沒事吧?”筆者則一手把尚未完全融化的冰袋遞向他,反問他:“需要嗎?”卻被他斷然拒絕了。我想告訴他,這袋冰塊可是得來不易的啊!

冰袋把我送到下一個醫療站便完成了使命。那裡我遇到澳門某大跑團的女神跑手,看到她在醫療站裡噴了撒隆巴斯,似乎是小腿的問題。自此,筆者的麻醉策略也從冰敷變成了 𥄫女 噴藥——起碼噴藥是“自助服務”,不會被工作人員問長問短。我和那位女跑手從第28km糾纏到第32km,最後還是目送着她一騎絕塵。

差不多也在此時,筆者發現自己的問題不光是膝傷,耐力也確是喪失了不少。好幾次停下來都不再因為膝痛,而是真的有點體力不支了。曾經筆者以為隨身攜帶的四包能量膠將原封不動地帶回去,因為從16km便開始半跑半走,運動強度理應遠低於平時。然而實驗證明,即使以這樣的方式前進,到了這個階段照樣會出現“撞牆”反應;而且反覆的起動-停止-再起動,對體能的消耗也確是不少。結果在最後10km的路途上,我一共吃掉了3包能量膠,還有補給站的一些平時碰都不會碰的糕點。

過往兩次的全程馬拉松,跑完都有想哭的衝動,可是此刻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想哭了。因為除了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極限外,這次還多了膝傷的折磨、以及對成績的失望。我時而仰天長嘯、時而抱頭失落、時而怒拍大腿,真希望這一切早點結束。

最後驅使我跑着——而非走着、爬着或者滾着——回到終點的,是攝影師的力量。從倒數5km開始,賽道兩旁的攝影師就漸漸多起來了。倒不是他們給予了我甚麼實質的鼓勵或者幫助,只是每位在賽道上奔跑的人,都希望攝影師為自己留下奮力奔跑的英姿,而不是後勁不繼的走姿。這樣的慾望,是我最後的動力來源。向所有賽道攝影師致敬!

最終的成績是3小時53分——無數次的停頓,漫長的步行,重重的困難,結果還成功守住四小時大關,不要問我是怎樣做到的......
成績證書

來到終點大直河濱公園,天空也開始放晴了,藍天碧草,吊橋流水,白雲帶着這場不堪回首的比賽越飄越遠。一位香港跑友找到坐在旁邊的筆者幫他拍照,卻只能以港式普通話費勁地表達自己的要求,所以當他聽到筆者以流利粵語對答時,心裡一定想“真係冇搵錯人”。可是他錯了,因為筆者同時也在心想“搵著我揸機,算你唔好彩”😂。

不管他了,繼續玩弄自己的獎牌吧。今屆完賽獎牌的主題是致敬傳奇女跑手K.V.Switzer,獎牌盒裡面有她的語錄:“I'm gonna finish this race on my hands and knees if I have to. 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用上我的手和膝蓋去完成這場比賽。”,簡直道出了我的心聲——我今天不就是用上了我的膝蓋來完賽的嗎?

翻到盒子背後,那裡又寫着:“在1967年,她成為第一位完成波士頓馬拉松比賽的女性。她為了爭取平等而跑。你又為何而跑?

我為何而跑?

廢話,當然是為了詩華......洛世奇水晶獎牌了。
詩華洛世奇水晶獎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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