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1

珍惜身邊的每一隻“甲蟲”

副標題:讀卡夫卡《變形記》

着試讀的心態,筆者在網上找到了小說原文。沒想到故事小巧而緊湊,花了不到兩個晚上,便一氣呵成讀完了。耗時之短、過程之流暢、以及對未知結局之渴求,實屬近年罕見。

小說首先吸引人的,是那個堪稱經典的開首: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他仰卧着,那坚硬的像铁甲一般的背贴着床,他稍稍抬了抬头,便看见自己那穹顶似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多块弧形的硬片,被子几乎盖不住肚子尖,都快滑下来了。比起偌大的身驱来,他那许多只腿真是细得可怜,都在他眼前无可奈何地舞动着。

“人怎麼會變成甲蟲?這個可憐人身上到發生了甚麼可怕的事?”不少讀者捧起小說時,首先產生的都是這樣的興趣。然而《變形記》不是一部科幻小說,格里高爾何以落得如斯田地,究竟是秘密實驗的使然、還是神秘巫術的詛咒、抑或是被甲蟲咬了一口所致?小說並沒有交代;同樣地,小說也沒有探討將甲蟲變回人的可能性。甚至乎,變形到底是真有其事,抑或只是格里高爾自己的心理幻覺,也都值得商榷。

事實上作者卡夫卡似乎傾向後者。在寫給出版商的一封信函中,卡夫卡就曾規定“不得把蟲子畫出來”。出版商也信守協定,沒有展現那隻引人注目的巨大甲蟲,取而代之,封面上畫出的是一個身體正常的男子,他雙手掩面、狀甚病苦,仿佛心理上正經受着可怕的變形。
《變形記》原版封面

無論如何,變形的過程不是小說的焦點,作者關注的是變成蟲子以後的生活,以及身邊眾人態度的轉變。母親雖然一直顧念親情,卻本能地畏懼着這隻大甲蟲,每次看見它總會昏厥暈倒;父親則一直主張鐵腕管治,他已時刻作好準備,只要怪物表現出一點不安份,便要將它趕盡殺絕;妹妹葛蕾特起初曾自告奮勇肩負哥哥的起居,細心揀選出它喜歡的食物、為它的房間收拾打掃、清空家具讓它獲得更寬敞的活動空間,可是終究壓抑不住她的厭惡:“对这个怪物,我没法开口叫他哥哥,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一定得把他弄走。我们照顾过他,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想谁也不能责怪我们有半分不是了。”她的情感終於爆發了。

反倒是格里高爾,儘管失去了人類的外表、發生了如此不可思議的悲劇,心裡一直惦記着的,依然是養家糊口的事情、對未能資助妹妹入讀音樂學院而耿耿於懷、對家庭經濟拮据的憂心忡忡、以及對妹妹悉心照料的感激之情。在黑暗幽閉的房間裡,他時刻傾聽着外面的風吹草動、努力不給家庭造成麻煩、想方設法減低家人的噁心感,卻從未獲得家人的理解......

飽受排擠的格里高爾呼盡了最後一口氣。家人們仿佛卸下了重擔,都迫不及待準備投入新生活。

對於這個簡短的故事,許多文字評論家都已經發表過精闢的解讀,許多都關乎社會壓迫下的人性扭曲。而黨中央在解讀之餘,亦不忘向敵對資本主義“抽水”,其官方基調為:
《变形记》中萨姆沙的遭遇即是在那个物质极其丰裕、人情却淡薄如纱的时代里处于底层的小人物命运的象征。小说以主人公变为甲虫这一荒诞故事反映了世人唯利是图、对金钱顶礼膜拜、对真情人性不屑一顾,最终被社会挤压变形的现实,反映了资本主义制度下真实的社会生活。

之所以說“抽水”,因為筆者私以為,格里高爾之所以人人喊打,重要原因之一,不是因為他失去了經濟貢獻,而是因為他變成了面目可憎的甲蟲。假設他變成的是憨態可掬的兔子、松鼠或是小熊貓,即使同樣喪失了養家糊口的能力,但念在同一屋檐下的血脈之親、以及曾經作出的奉獻,他至少能獲得寵物般的關愛吧?

然而卡夫卡沒有給格里高爾施以半點憐憫。他讓他變成了最猙獰噁心的怪物,剝奪了一切本屬於他的人類特徵,使他受盡了人們本能的排擠;這樣也罷,偏偏作者還給他留下一顆人類的心,讓他繼續承受心靈的折磨--儘管懷着無盡愛意,卻得不到半點理解,終於在黑暗孤獨中默默死去。

慶幸自己不是活在卡夫卡的筆下,不會在有朝一日突然變成那隻怪物。

不過,現實亦是同樣殘酷,每個人都逃不過變成甲蟲的一朝:那是我們老態龍鍾、百病纏身的時候,歲月的沉積與疾病的摧殘令人面目全非,身上散發出藥物混雜和皮肉腐爛的氣息,外觀上就讓人避之不及;工作能力喪失殆盡,僅靠家庭的濟助才得以維生,被家人視為負擔;感官衰退、記憶混亂、語無倫次、視力日漸模糊,被認為難以溝通;唯有內心依然清澈,依舊保留着對家人的愛、對未竟大志的耿耿於懷、以及對家境窘迫的自責與無奈。


如果您身邊還有這樣的“甲蟲”,請珍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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