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9-08

作了個開頭系列

多年以後,站在望廈山頂上的熊孩子會指着西邊的蓮峰運動場發問,為甚麼這裡被稱作“狗場”?那時候,離最後一隻進口格力犬從澳門絕跡,已經過去將近1/4世紀了。賽狗這項博彩活動的記憶,早就從人們心中漸漸淡出。唯獨眼前這座破破爛爛、與城市景觀格格不入運動場,作為那個時代的見證者,仍大致保留着昔日的面貌。

計分牌上面寫滿難以理解的賠率運算與賽狗術語,攔在了望廈山和運動場之間,足有四層樓高——是一座真正的建築物,有門有窗,有水有電,鏽漬斑斑的窗框顯露了它的年代感;計分牌兩側的神秘園地,木瓜樹在園丁照料下歡快生長,一年四季都有果子結出;一欄相隔的環形沙圈跑道則寸草不生,是因為定期噴灑除草劑的緣故,卻成為麻雀們每朝沙浴、曬太陽的好地方;起跑閘箱、電兔鋼軌、終點攝像機等各種設備,都還像當年一樣保留在沙圈各處,頂着每天的日曬雨淋;轉到西北角,一排排狗舍密密麻麻,顯得陰深恐怖,曾經有多少無辜生命在這方寸籠舍裡夜夜哀嚎,牠們每天拼命飛奔,卻終究逃脫不了短暫而悲慘的命運......

澳門北區是世界上人口密集區的典範,也可算是缺乏城市規劃的典範。在狹小的空間裡,民居、運動場、博彩設施、學校、古廟、殯儀館……各種場所突兀地彼此依鄰、互相交疊。足球場、田徑場擠在曾經的沙圈跑道裡面,在2018年賽狗場結束經營以前,只有在不舉辦賽狗的日子,這些體育設施才可供使用——開放給公眾跑步的時間,更只得每天清晨的寥寥兩個鐘。

而即使後來不需再忍受狗尿的騷臭,運動場也始終籠罩在冥鏹焚燒的混濁空氣下;即使不再聽見格力犬的哀嚎,每晚還是迴盪着嗩吶的悲鳴。無論哪一種,在世界上其他跑者看來都是不可思議的!斑駁的淡黃色圍牆外,永遠散落着一地的溪錢和吉儀袋。那是因為,殯儀館就位於望廈山腳下、在運動場的正對面,只隔着20米寬的馬路。

曾經有不明真相的遊客誤闖此處,被小巧玲瓏的天主教殯儀館和恢宏磅礡的思親園深深吸引,並猛然拍照一番,以為那又是中西文化交融的一個象徵——某程度上的確如此,只是,任何導遊書都不會向旅客介紹這些“景點”。若是有朝一日翻看照片並得知了真相,不知她們會作何感想?

正是這個原因,這片鬧市中心的廣闊綠地,在房地產開發商眼中顯得毫無商業價值,卻是歷屆政客議員發揮創意、天馬行空的“角鬥場”。某屆政府曾計劃興建“學校村”,卻被接任的官員一票否決;他們“運動公園”的新提議,又被下屆政府推倒重來……就這樣,歷經“保障性住房”、“賽狗博物館”、“社區中心”、“美食市集”等各種方案、讓建築顧問公司賺得盆滿缽滿之後,運動場始終是數十年如一日。

然而,正是在這座年久失修、環境不算理想的運動場裡,在這條坑坑洼洼、打滿補丁的400米跑道上,在無數個生離死別的夜晚,一代代跑者用自己的汗水與腳步,寫下了一個個激勵人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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