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6日,比賽日。
天公造美,今年比賽日的天氣是近年來最“好”的——對馬拉松跑者而言,“好天氣”是指清涼、微風的陰天。突如其來的季候風,一下子把氣溫推低至13~19度;2~4級東北風,風勢仍有點大,但比起前兩天冷鋒剛到時已有所緩和;全馬後半程仍會曬到太陽,但在強風吹拂下體感完全不會熱。整體而言已經非常理想,不能奢望有更好的天氣了。
在自己的城市參賽,既有天時,更有地利。地利固然不在於賽道有多麼筆直平坦(相反澳門馬拉松賽道有兩座爬升超過30米的大橋,也有許多急彎,包括多達8個折返點,可謂相當難跑),而在於賽道上隨處可以見到相識的跑友,跑起來會更加好玩過癮,足以彌補賽道的冷清;在於賽前一天可以待在家裡以逸待勞,不用走上2萬步去領號碼布、逛展會、逛景點、找晚餐......
地利更在於,這條賽道我們已經跑過太多次了,沿途的每一處地標皆可謂瞭如指掌,對於兩座大橋的難度、乃至賽道上的各種安排不周也早有心理準備😂。大家千萬不要小看這種所謂的“主場優勢”,事實上正是對賽道的熟悉,給了我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心感,即使跑在看不見盡頭的長直道上時,也不會有任何絕望的感覺。
熟悉的路線圖 |
當然,今年因為情況特殊,相對於過往有了更多特殊安排、更多的朝令夕改,也因此有了更多的“安排不周”。例如,賽前兩星期突然宣佈要所有參賽者出示核酸檢測陰性證明,後來在輿論壓力下安排了免費檢測;然後又在賽前兩天才公佈在賽道入口增設“健康碼檢查站”(並首次引進了國內越來越流行的“參賽手帶”,卻不是用在身份核實方面,而是用於識別選手是否已通過健康碼檢查),這項臨時增設的“健康碼檢查站”目測還是引起了一定的混亂;又如,賽會早前宣佈今年取消海外特邀選手,卻在比賽前夕突然宣佈邀請了包括奧運國手、“中國一哥”董國建在內的國字號選手參賽。
這項舉措引起了一小撮人(主要是“黃絲”)的不滿,甚至傳聞董國建衝線時還受到在場其他跑者的辱罵。他們認為賽會邀請實力超班的國字號選手參賽,等同於邀請他們來瓜分巨額獎金,同時還扼殺了澳門運動員的機會。不得不說黃絲真是腦洞清奇,黑哥每年來把前十獎金都瓜分掉的時候,怎麼就不見這些人的“大義澟然”呢?
別管他們了。相信絕大多數真正的馬拉松愛好者都像筆者一樣,當聽見董國建參加澳門馬拉松、想到能和這樣的明星級跑手在正式比賽中同場奔跑時,都會感到既興奮又期待。我粗略計算了一下,差不多在我的第29公里(他的第41公里)有機會被他套圈,剛好是他即將返抵運動場衝線前,這樣我便能近距離欣賞“中國一哥”的風采了。繼“3小時10分”和“後半程不掉速”之外,姑且把“被董國建套圈”列作第三個目標吧!
天氣雖是近年最冷,熱情卻從未如此高漲。經歷了將近一年的無賽可跑,大家似乎都摩拳擦掌、準備要在接下來的比賽中大展身手。我5:40進場“上線”時,起跑的隊伍已幾近排到彎道去了。人員密集,就連Garmin手錶的GPS訊號都有欠靈敏。經過努力掙扎,算是擠到了一個尚可的位置吧,離起點約是30秒的距離。
起跑鳴槍略遲了兩三分鐘,而不是某些媒體所說的“準時起跑”。一如所料,在過完嘉樂庇大橋前,首7km的配速肯定是不準的——通常是偏快的,因為起跑初段體力充沛、腎上腺素飇升,又焦急想要突破叢圍,必然跑得更起勁。到達第一個公里牌時,手錶計時是4分38秒,考慮到阻塞、閃避等因素,跑的速度肯定更快了,不過我並不打算就此減速😂。正在此時,上回提到“磨刀霍霍”的跑友Louis也突然從我旁邊冒出,緊緊將我咬住,那麼氣勢更不能輸了😆。
到底超速到甚麼程度?手錶上4'15"的配速或許仍不夠直觀,可是上橋前追上了參加半馬的阿6,那就事態嚴重了。阿6是“元家班”B組的常駐成員,實力基本旗鼓相當(不過10km 38分可比我強多了)。10月的半馬測試賽中,他曾在同一條賽道上跑進了1小時30分。雖然最近兩週足底筋膜炎復發影響了狀態,但也總該比跑全馬、目標3小時10分的我快得多吧!這樣也好,相當於我在大橋上多了個速度參照——壓住速度,不能快過阿6!
有了“私兔”之外,我還在大橋上找到完美的“擋風屏障”。眾所周知澳門馬拉松賽道總是從南向北(從氹仔向澳門半島)通過嘉樂庇大橋,而澳門冬季盛行東北風,所以這段大坡永遠是大逆風。幸好這次跑在大橋上時,前方不遠處恰好有位高大壯碩的老外,速度也正好與我們差不多,我趕緊追上去、緊貼在他身後,並把這樣的“比賽經驗”傳授給身邊的Louis。我十分感謝這位素不相識的老外,或許正是有了他的“幫助”,這次過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輕鬆得多。
這張照片可以見到Louis、阿6和老外,偏偏就沒有我... |
過了橋,天色漸亮,接下來有近9km的平路好好控速。其中,往返旅遊塔至科學館那4km路程,永遠是澳門馬拉松中我最喜愛的一段。因為是長折返路線,我們得以從對面線“檢閱”比賽形勢,不斷和相識的跑友交流打氣,熱鬧非凡。從領頭的董國建、邊岐,到競逐澳門冠軍的三人集團,到練習場上朝夕相見的各路大神,再到跑在後面的Fun run跑友,誰的狀態超乎預期、誰的發揮有所保留,在這裡一目瞭然。
相對地,過了西灣大橋重回氹仔後,氣氛就漸漸冷清下來。從氹仔海濱廣場到石排灣媽祖村牌坊,沿途幾乎盡是遠離民居——不少外(內)地人對於澳門這彈丸之地能搞馬拉松都感到難以置信,而可能更難以理解的是,以人口密度高著稱的澳門,居然能找到這麼長的一條空無一人的街道。就連賽道上也同樣空空蕩蕩,若不是主場認得路,真懷疑自己跑錯路了😅。第二圈還好一點,一路上還可以追上4小時30分外的“隊尾”。第一圈的時候,半馬選手在大橋上就早早分流、早早返抵終點,跑手自然少了一大半,對面線也不像最初那麼緊湊熱鬧了——澳門的爭冠集團中,業仔已經把阿元甩開一截了;稍後一點,家文和Cyrus這對“好基友”倒是繼續緊纏在一起。只要還力所能及,我仍會一一向他們送上“加油”。
我倒也不是喜歡湊熱鬧、搞氣氛之人,不過一路上卻為無數人加油鼓勁過,也與許多朋友邊跑邊交流互動,甚至連“20km, -1'15"”、“Halfway, -1'30"”之類的數據都特意大聲說出來——明明任何人都能從自己的手錶中看得見。原因在於,經我反覆試驗發現:跑步時說話似乎有助於壓低心率。
可惜這劑“偏方”今次似乎並不靈光。早在西灣大橋爬坡時,我的心率便曾觸及171bpm,雖然隨着接下來的下坡和控速,暫時得以回落至160bpm之下,然而沒過多久又開始在“乳酸門檻”區間(對我而言是168~173bpm)的邊緣試探了。根據運動科學家的理論,當心率達到“乳酸門檻”區間時,體內無氧代謝產生的乳酸便開始堆積,人體便會覺得“不舒服”,運動表現亦隨之下降。所以盡量把心率壓住,越遲到達“乳酸門檻”區間,就越有機會熬到終點而不“爆掉”。之所以強調練習“乳酸門檻跑”(T速跑),就是為了構建這樣的體能和心理準備,讓自己得以在“乳酸門檻”的心率區間下繼續堅持8km甚至10km。
轉眼間第一圈就差不多要完成了。正當我繞過位於排角輕軌站下面的最後一個折返點時,領頭車也正好駛進了路口——果然一如所料,董國建回來了!他開着3分頭的配速,三兩下功夫就套了我的圈。我把握住機會,向他高喊一聲“董國建加油!”,他甚至還回過頭來看了看我。比賽還未完,我的“目標三”便首先實現了!誰能想到,我能在一場比賽中跟奧運國手一起跑過步、一起互動過,距離如此接近,只隔着一條由雪糕筒架起的分隔帶。
近距離與董國建(紅衫)互動 |
董國建已經回到終點享受勝利的喜悅了,我們的考驗卻才剛剛開始。30km往往是馬拉松比賽的分水嶺,不管前面跑得多麼平穩順暢,到了這個階段都有可能冒出各種意想不到的問題。此時我的心率已經飄升至“乳酸門檻”區間了,似乎來得早了一些,這意味著我的身體將要承受長達12km的乳酸堆積,情況顯然不甚理想(參考上篇,今年我把T速跑練習縮短了,通常只有8km)。而一直緊隨的Louis也在同一時間出了狀況,接下來在西灣大橋隧道折返處,已經看到他稍稍落後了十幾米。後來才知道,原來那時候他的大腿開始抽筋了,他也因此與3小時10分的目標失諸交臂。
大約35km,天然氣站附近,我追上了越野大神“狐狸”,他的速度也明顯有所放慢了,不過我絕不認為他是“跑爆”了——對於能夠完成171km UTMB、全馬總能穩定地跑進3小時的大神來說,42km的路跑應該是小菜一碟。我猜測他很大可能是在比賽中擔任“私兔”,後來帶的人中途跟丟了,才導致後段無心戀戰了吧?上次我在比賽中追上他,是在去年的台北長榮半馬(那次他也擔任了“私兔”),那一場我的成績超乎預期,希望這次繼續有好運氣吧!
然而前路顯然不會一路順風——事實上,最後5km幾乎“一路向北”,是個大逆風。而比逆風更可怕的是,我的小腿也開始抽筋了。沒想到這次有充足時間做好減量,比賽前夕又已經養精蓄銳,結果抽筋還是無可避免,發生得甚至比廈馬那次更早。抽搐的情況有點類似,仍是偶爾一點一滴的“小抽”,但這次只發生在右小腿,頻率亦不及上次。
前方醫療站的工作人員們,手裡已經拿着一瓶瓶的噴霧(以往參加澳門馬拉松似乎沒見過這東西?),仿佛正在那裡恭候着我。那是對意志的一次考驗,只要有一點點軟弱,選擇了停下來噴藥,整個“目標二”——全程堅持跑下來、後半程不掉速——便泡湯了。不過,我心想,既然廈馬的“小抽”最終也沒發展成“大抽”,那麼這次何不堅持試試?
而最終極的考驗發生在約39km的水站處。那裡剛好遇到了“套圈選手”,雖然不至於像大神說的那樣,要排隊等着工作人員倒水,但前進路線無疑還是受到阻擋。在我減速靠向補給桌的時候,一度閃過“停下來好好喝掉這杯運動飲品”的念頭——前面一直都是邊跑邊喝,每次頂多“呷”到兩三口,根本沒法“好好喝掉”;可是現在抽筋了,最需要的便是補充電解質。然而,另一個更響亮的聲音迅速把這個念頭蓋住:“不能放棄!不可以停下來!”
從第二次來到石排灣折返點的“最後檢閱”來看,“羊羊”(我們通常稱她為“一姐”,雖然實際上許朗仍然統治着本地女子跑壇)仍領先我幾百米,她的“破風陣”則已經散架了——她原先擁有著全場最棒的“破風陣”,連國字號選手都求之不得(因為實在沒幾個人跟得上啊!😂),最後一段路卻只能孤軍作戰了。想想年初在廈門,僅僅5km我就輕鬆過掉了她,這次來到最後5km卻仍望塵莫及【註:稿子還沒寫完,她又在緊接的廣州馬拉松中再次PB並成功Sub 3了】,鬼知道她經歷了甚麼——不不不,她經歷了甚麼我還是略知一二的,包括最“猖狂”那次,8天內完成了三次4'30"配速的30km+長課,其中一次還是和“一哥”阿元前後夾擊着我跑的,我何其榮幸能夠享受如此“冠軍級待遇”😂。
“一姐”羊羊的破風陣 |
我後來在百老滙一帶(約40km)追上了“破風陣”裡面唯一認識的Sam,那又是一位實力在我之上的高手。上個月我曾和他一起慢跑交流過,本來他雄心勃勃矢志跑出3小時02分,卻因為一次受傷中止練習三個星期,所以將目標下降為“志在完賽”。但從隨後的練習看來,他的復元進度相當理想,甚至還完成過一次40km、配速達到4'24"的超長課。因此我從未想過要他更快,可是現在看來他真是“爆掉”了。互相“點讚”之後,我便從後超越了這位大神——由此可見,全程馬拉松只要不放棄,只要還能夠維持速度,賽道上便會充滿驚喜。
抽筋仍然持續,但也沒有繼續惡化。最後2km了,一切“減速”、“放棄”、“停下來”的念頭都該徹底打消了,現在我只一心狩獵下一個“超車目標”。剩下的路程不多了,體力也不多了,能上一位是一位吧,畢竟能不能爭個分組第七,現在還不知道呢!😂
找到了,下一個目標便是去年北京馬拉松相識的端哥。端哥50多歲了,身體卻無比硬朗,跑得比我們這些年輕人還快。這場比賽他更是一直跑在我之前,在西灣大橋隧道那裡,位置大概跟羊羊差不多。看來隨後的10km裡他還是掉了一點點速,直到回到氹仔排角(約41km)我的從後趕至,才激發了他咬緊牙關拼下去。說不清究竟是前面的他拉快了我,抑或是後面的我壓迫着他,反正就是這種奇妙的效應,促使運動員在大賽中迸發潛能。
這是本場比賽我唯一沒有面容扭曲的高清正面照了😭,旁邊是端哥 |
我和端哥並肩進入運動場,終點在望。他的速度又重新上去了,仍舊是那個讓年輕人望塵莫及的硬漢;跑道上,一位女選手還在盡最後努力跑向終點,儘管她的半馬項目早就關門了;就連啦啦隊,也已經站在終點兩旁吶喊了兩個多小時了。別人都還在努力,我有甚麼理由不拼盡全力?
衝線!這次沒有想哭的感覺,不過雙腿仿佛已失去知覺,只能靠端哥拉着離開了。回過神來一看,大鐘計時3:07:38,手錶計時3:07:09,“3小時10分”達成,“後半程不掉速”達成,“全程不停下來”的目標也達成,堪稱完美的結果!甚至連素不相識、遠在英國的鐵人運動員,都在Twitter上給我“發來賀電”。至於分組第七......好吧,是我想多了😂。
Massive congrats and great time👍you must be so pleased?
— Yiannis Christodoulou (@Yiannis_83) December 6, 2020
第七次參加全馬比賽,我總算有能力從頭到尾、完完整整地跑下來了。證明7是一個幸運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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