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01

魔笛

 “戲劇中如果二人以上同時說話,就只剩下噪音,沒有人聽得懂,但在歌劇中,伴隨着音樂,你能讓二十個人同時說話,但不是噪音,而是完美的旋律。”
——摘自電影《莫扎特傳》

者對於音樂,連“略懂皮毛”都算不上,說是“毛都不懂”或許更加恰當。某人對此深有體會,她用烏克麗麗彈過幾首流行曲調,筆者卻連一首都沒猜出來過。所以要讓我寫篇音樂題材的博文,真的有點誠惶誠恐。

作為一個音樂盲(也可以說是藝術盲),筆者當然不識“歌劇”為何物,說不出歌劇、話劇、戲劇、音樂劇、舞台劇之間的區別,甚至連欣賞一齣歌劇的意圖都絕未萌生過。說起歌劇,唯一能聯想起來的只有悉尼歌劇院、珠海日月貝歌劇院之類的著名建築,至於裡面表演甚麼,則不得而知了。

可是最近,一反常態地,筆者不但主動上網找資源,觀賞完人生第一部歌劇,隨後更接二連三地在推特上轉發歌劇視頻片段,大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中毒最深時一天一推都不止。當中大部分出自莫扎特的《魔笛》,也有其他衍生的作品。先來交代是怎麼回事吧。

大概大半年前吧,一次機緣巧合中遇見一個陌生的單詞,拼法是“Amadeus”,筆者當即搜尋了這個單詞,得到的結果卻與原出處風馬牛不相及——原出處現在已經不可考究了、也不重要了——大部分搜尋結果,都指向了一部80年代的電影,電影名就是《Amadeus》,那是莫扎特Wolfgang Amadeus Mozart的中間名,涵意為“上帝的寵兒”,電影的中文譯名則為《莫扎特傳》。

要是沒有8尊小金人的背書,關於莫扎特的話題或許就到此為止了。這部電影,在1985年曾橫掃八項奧斯卡獎,壟斷了“五大滿貫”中除最佳女主角的其餘四項,甚至空前絕後地同時入圍2個奧斯卡最佳男主角;它的導演Miloš Forman,此前還執導過另一部完成“奧斯卡大滿貫”的電影——《飛越瘋人院》。這麼一來筆者便有點印象了,大學時偶爾翻查奧斯卡最佳電影名單,裡面好像就見過《莫扎特傳》,不過因為“音樂盲”的緣故,當時沒有提起興趣。印象中的音樂家,應該是個刻板嚴肅、到了晚年雙耳失聰下仍努力不懈地創作的老人(小學課本裡的貝多芬就是這個形象了),因此像《莫扎特傳》這樣的片,應該就是宣揚作曲家發奮圖強的勵志“雞湯”片吧?

然而真實的莫扎特與“刻板老人”的形象大相逕庭,所以電影情節也跟原先設想的南轅北轍。莫扎特是個才華蓋世卻又心高氣傲的年輕音樂家,受奧地利國王約瑟夫二世之邀來到“音樂之都”維也納創作歌劇,他的風華絕代引得同儕的眼紅嫉妒,他的狂妄自大又不經意地得罪了侫臣權貴(例如以下這幕),那些心機算盡的人——尤其是御用作曲家薩里列——一次次暗箭中傷着天真的莫扎特,加上其自身放浪不羈,嗜愛把酒行樂,結果很快便從風光一時落到窮困潦倒,僅35歲,就在薩里列的詭計下貧病交加而死——僅僅35年,就成了史上最偉大的作曲家!全劇毫無“雞湯”元素,卻充滿着宮廷的勾心鬥角與明爭暗鬥,劇情緊湊順暢、高潮迭起,更有一首首莫扎特的美妙旋律穿插縈繞,無愧乎“最佳影片”之稱號。

這部電影當年曾掀起一股“莫扎特熱潮”,現在也一樣掀起了筆者的“莫扎特熱潮”,只是這股熱潮來得比較晚,比一般人遲了三十多年。不過電影歸電影,歌劇歸歌劇;電影再好看,也未至於燃起筆者對歌劇的興趣(甚至幾乎沒有增加筆者對歌劇的瞭解)。電影看完第一遍,原聲帶還沒完整地聽完,莫扎特就被束之高閣了。

直到數月以後,偶然機遇下,筆者從小穎收看的兒童節目(?)中聽到了一段花腔女高音,便衝口而出:“這首我聽過!”印象中電影《Amadeus》裡就有這首歌,但不記得出自《費加羅的婚禮》還是《魔笛》,在Youtube上搜“The marriage of Figaro”,卻無功而還。本着求是精神,筆者終又翻出了電影看了一遍,才總算弄明白那首就是歌劇《魔笛》中大名鼎鼎的《夜后的詠嘆調》(又名《復仇之火在我心中燃燒 Die Hölle Rache》),堪稱“花腔女高音”中永恆的代表作,至今依然是百聽不厭的經典,不知道當年的觀眾第一次在劇院中聽到這樣的音會時,會是怎麼地震撼?從創作靈感——莫扎特被丈母娘潑婦罵街——到舞台演出,整首《夜后的詠嘆調》幾乎被導演完整地搬上銀幕。

聽罷《夜后》一曲,小穎就和筆者一樣中毒了,她不斷尋根問底,問故事的情節是甚麼?為何女兒結婚夜后卻如此生氣?對於這些問題,筆者固然啞口無言。於是,在一個清閒的星期日下午,筆者找了一套中文字幕的《魔笛》錄像(點擊即可觀看完整中文字幕版),從頭到尾、聚精會神地欣賞完,結果便有了前面泥足深陷、一發不可收拾地發推的情況。

其實早在中學時,筆者就已經和《魔笛》結緣了。那時大概還是56K撥號上網的年代,當時很流行用一款不記得名稱的P2P軟件下載MP3。在某個對“古典音樂”遐想翩翩的時刻,筆者附庸風雅地從那裡下載了一首《莫札特-魔笛(晚上聽很棒)》的小調,旋律清新而活潑,不只晚上,任何時候聽都很棒。那時候的筆者,還以為《魔笛》就是專指這首兩分鐘的小調,殊不知它只是兩小時的歌劇裡微不足道的一小節。所以當它後來不知何故地丟失以後,筆者再想通過這個關鍵詞找回它就如同大海撈針,幾番嘗試無果後早已放棄了希望,甚至懷疑“莫札特”、“魔笛”是不是好事者隨便冠上去的。

直到多年以後,也是觀看電影《Amadeus》時,熟悉的旋律在毫無防備下響起,才總算確鑿無疑地證實它的確是莫扎特《魔笛》的音樂,至於出自第幾幕、第幾場景,電影裡面則無從得知。而這個,也是讓筆者觀賞完整版《魔笛》的誘因之一。現在,聽了無數遍《魔笛》之後,不僅知道了小調的出處(那是第一幕第三場景,帕帕基諾和帕米娜被Monostatos捕獲後,帕帕基諾手搖魔鈴時發出的音樂),更能自行“腦補”隨後薩拉斯特羅出場那首號角了。

為免諸位花了兩個小時看完還是一頭霧水,以下先轉一段劇情概述。欲之詳細劇情,也可以查閱維基百科(不過其幕和場景的劃分與英文版的十分不同,以下的場景劃分均以英文版為準)。
埃及王子塔米諾被巨蛇追趕,臨危之際被夜后的三個侍女所救。夜后拿出女兒帕米娜的肖像給王子看,王子一見傾心,心中燃起了愛情的火焰。夜後告訴王子,她女兒被壞人薩拉斯特羅搶走了,希望王子去救她,並允諾只要王子救回帕米娜,就將女兒嫁給他。王子同意了,夜後贈給王子一支能解脫困境的魔笛,隨後王子和捕鳥人帕帕基諾就啟程了。事實上,薩拉斯特羅是智慧的主宰,“光明之國”的領袖,夜后的丈夫日帝死前把法力無邊的太陽寶鏡交給了他,又把女兒帕米娜交給他來教導,因此夜后十分不滿,企圖摧毀光明神殿,奪回女兒。王子塔米諾經受了種種考驗,識破了夜后的陰謀,並最終和帕米娜結為夫妻。
在這部歌劇中,莫扎特運用通俗易懂和引人入勝的神話劇的形式,體現了他的“烏托邦”的理想,即智慧終將戰勝愚昧,光明終將戰勝黑暗,善良終將戰勝邪惡。

王子塔米諾和帕米娜是《魔笛》的男、女主角,兩人正義、勇敢,人格光輝,堪稱人中完人,並最終攜手通過了考驗,結局美滿。不過最受觀眾歡迎的角色卻不是主角,而是捕鳥人帕帕基諾(Papageno),這從劇終謝幕時的反應便能看出。究其原因,首先是角色定位上,帕帕基諾屬於諧角、屬小醜角色(Hanswurst),帶給了觀眾無盡歡樂,就連自殺一幕都那麼逗趣,因此自然受到歡迎。

然後是音樂方面,帕帕基諾的曲目,大都輕鬆悅耳。看看電影《Amadeus》裡的“魔笛元素”,除了以上提到的《夜后的詠嘆調》,以及《序曲Overture》出現過兩次(一次作為配樂,一次則是莫扎特在雪中小屋狂歡時彈奏),剩下的全是帕帕基諾的曲子:一首是帕帕基諾與帕帕基娜的二重唱《Pa- Pa- Pa-》——這首放到現在也可算是一首“神曲”了(如下,5:30開始),不過當代的“神曲”們,試問哪個有莫扎特如此響亮的名字?另一首,莫扎特暈倒前彈的是第二幕第五場景的《一個女孩或一個女人Ein Mädchen oder Weibchen》,這首在雪中小屋那幕又被彈唱了一遍;還有就是上面“晚上聲很捧”的小調,也是出自雪中小屋那一幕,也是從帕帕基諾的魔鈴中搖出的。相反,男女主角的歌曲,電影裡一首都沒收錄。


除了這幾首,帕帕基諾登場時那首《我是快樂的捕鳥人Der Vogelfänger bin ich ja》,取材自德語民謠,歌詞詼諧逗趣、曲調活潑歡快,後世的許多評論者均視之為莫扎特將通俗的民謠與高尚的歌劇結合的一次成功嘗試;而帕帕基諾與帕米娜的二重唱《會感受愛情的男人Bei Männern, welche Liebe fühlen》亦非常動聽,以至“樂聖”貝多芬後來也為之譜了一首七重變奏曲(如下)。在此偏一下題說點貝多芬,他比莫扎特年輕十多歲,有野史聲稱年青的貝多芬曾在一個下午拜訪過莫扎特,欲向他拜師學藝,他的天賦引起了莫扎特的注意,不過當時貝多芬因為家事急需返回家鄉波恩。待他幾年後重返維也納,莫扎特已經與世長辭了。不過這一說法的可信性成疑。但無論二人是否見過面,不可否認的是,莫扎特的音樂對於貝多芬的創作有着深遠影響。

觀乎全劇,能像帕帕基諾一樣,在音樂上享有“每首都超好聽”的至高待遇者,大概只有戲份不算多的夜后和三個侍女了(當然要再強調的是,這只是一個音樂盲的觀點)。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也許因為1791年首演時,扮演帕帕基諾者,正是劇院老闆兼莫扎特家族的世交席內卡德(Schikaneder),所以莫扎特不得不把最多的心思放在他身上吧?

不過帕帕基諾受大眾歡迎,最重要的一點,可能是其人物個性的設定。他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凡人、“諸神之戰”裡的唯一一個凡人。雖然屬於“正派”,卻毫無其他同伙的美德,膽小怕死、天真、愛吹牛,嚮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唯一的追求只有美酒、美食和一個漂亮的妻子。從以下幾個場景,就能充分體現他的這些性格:


《Hm Hm Hm》,第一幕,第一場景
帕帕吉諾:好了,各位可愛的女士,我很樂於離開
三位侍女:在你離開的同時,還有女王給你的命令,快陪王子去找沙拉斯洛
帕帕吉諾:不,多謝妳們的好意!我聽妳們說過,沙拉斯洛像隻狂野的老虎,他會將我剝皮或把我燒烤當晚餐,或把我丟給狗吃。
三位侍女:王子會保護你,相信他吧!你可以成為他的僕人
帕帕吉諾:我寧可王子身陷地獄!我的性命才是最珍貴,至於結局,坦白說,我再也看不到他
第二幕,第二場景
僧侶:你也會為智慧之愛奮鬥嗎?
帕帕吉諾:奮鬥不是我拿手的事,說真的,我渴望的不是智慧,我只是純樸的孩子,睡眠、食物和飲水就夠了,只要我能娶到漂亮的妻子...
僧侶:除非你接受這些考驗,否則你永遠不會成功
帕帕吉諾:是甚麼考驗嘛?
僧侶:你必須服從每一道命令,即使面對死亡也不退縮
帕帕吉諾:我打光棍好了!
第二幕,第五場景
僧侶:你理當在最陰暗的峽谷永遠流浪,仁慈的上帝已赧免你的懲罰。但你不會感受到獻身的神聖喜悅。
帕帕吉諾:好了,還有許多人跟我一樣。對我來說,此刻一杯好酒就是最神聖的喜悅。
《Ein Mädchen oder Weibchen》,第二幕,第五場景
因為未婚或已婚女子是帕帕吉諾的渴望,此刻這小可愛是我的無上喜悅。
食物和酒全變成了瓊漿玉食,在精神上我感覺像王子,在智慧上我充滿喜悅,彷彿過着天堂般的生活。
所有未婚少女中,難道沒有只要一個願意嫁給我嗎?只要有人願意前來援助,否則我將悲哀地落入死亡。倘若沒有真愛人成全我,地獄之火將很快來折磨我。要是我可感受到少女的親吻,那我就可獲得極大的幸福。

正是這樣的小人物,最貼近凡人的生活,最能引起台下觀眾的共鳴。相反,那些高貴而莊嚴的正經人物和他們的歌曲,則不禁讓人覺得“Too many notes”。正如電影裡的莫扎特舌戰群儒時說:“大家誠實一點!你們誰不是比較愛聽理發師的話,而不喜歡大力士神話,或是那些大家崇拜的諸神?......那些古老、沒有生命力的傳說,那些崇高的人,仿佛連大便都是大理石!”

仔細看看,帕帕基諾的形象,是不是還特別像電影裡那個嚮往無拘無束、飲酒作樂的莫扎特?他在神殿裡與帕帕基娜肆無忌憚地言歡時,發出的聲音像不像電影裡莫札特那滑稽的笑聲?

《魔笛》未必是一齣適合作為“入門教材”的歌劇,因為首先那是一部德語歌劇,而在莫扎特身處的年代,意大利語才是歌劇的正統;另外,隨着奧皇約瑟夫二世在1790年駕崩,莫扎特也漸漸淡出了宮廷,因此這部莫扎特臨終前寫成的鉅著,當年無緣登上國家歌劇院,而只能在維也納市郊的維多劇院上演,故內容沒有經過學院機構的嚴格審查,主題更是荒誕離奇。電影裡的約瑟夫二世被描繪成一個易受流言蜚語左右的庸君,不過歷史上他卻算是一位賢君了。他接受過啟蒙思想,任內曾推行過不少激進改革,卻終因保守勢力的激烈反對而飲恨而終。他也是莫扎特經歷的幾位皇帝中,最賞識其才華的一位,正是他把莫扎特從薩爾茨堡大主教身邊拉到維也納,讓他為國家歌劇院創作當時看來“難登大雅之堂”的德語歌劇。此外,他還對莫扎特有份參與的共濟會格外寬容,相反其前任特蕾莎女皇以及繼任者則均對共濟會加以打壓,因此,莫扎特也對這位奧皇特別心存感激。史學家認為,《魔笛》裡“棄暗投明”的王子塔米諾和夜后,正分別是約瑟夫二世和特蕾莎女王兩代奧皇的映射......此劇中還充斥着更多共濟會元素,從第一個音符便已經開始了,這裡就不一一列舉了。

不過對於筆者這樣的門外漢,歌劇正統不正統才不是我關心的問題,只要音樂悅耳動聽、劇情有趣、不失幽默,已經足夠了。

就此擱筆了,Auf Wiederse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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